（一）富含理性的游戏

      “啪”。一声玻璃爆裂的声响，猝然打破了沉闷静谧的氛围。声音发自市中心公安分局刑侦大队。此刻，在刑侦队阳台上，四位“大案侦破组”的侦察员，边啃着手中的面包，边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放在水泥围栏上的一支气温表。由于扛不住阳光高热，这支气温表已经涨裂开来，汩汩地流淌着红色的酒精液体。
   “啊哈，有诈，有诈！"，一个胖小伙子高叫着，用力把最后的一块面包塞入嘴中，鼓着腮，伸手抓向那支气温表。
   “慢着”。话音未落，从人群里闪出一个清癯高挑的身影。他弓身出右掌，掌心向上轻轻一弹，隔开了胖小伙子那几乎已触及气温表的手，紧接手掌下翻五指一拢，稳稳地攫住了气温表。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快捷利索。在场的三位小伙子一下愣住了。等他们缓过神来，那身影已闪进了办公室，只留下一连串豪爽的笑声：“哈哈哈。我赢了……”
   “头，你这一手‘叶底偷桃’还真够意思。”
   “胖墩，你输了。发烟，发烟。”三位侦察员七嘴八舌、前拥后簇跑进办公室，阳台上只留下一缕早已晒干了的红色酒精液迹。
    那个被三位侦察员称为“头”的人，己端坐在办会桌前。他舒展着臂膀，作了一个优美的定点投蓝动作，那支破碎的气温表脱手而出，准确地落在墙角的簸箕里。
   他是分局刑侦大队队长，有着一个文皱皱的姓名------文启源。无论从任何角度看，他的这一姓名与他本人对不上号。已近不惑之年，性格却象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俚言谑语一串串、说古道今一套套。偶而学上几句歌星的演唱或模仿几句方言，那惟妙惟肖的姿态令人捧腹。但是一打起扑克牌，只能扮演“钻桌子”的角色。组里的小伙子常常带着几分妒意，私下夸他具有渊博的学识和敏锐的头脑。
   文启源浑身充满对比性。宽阔饱满的前额，被有意前梳的黑发遮掩着，与园润削瘦的下巴相映成趣；刚毅挺拔的鼻梁，配合着柔意清秀的薄嘴唇；一双大大咧咧的耳朵却与标准的瓜子脸组合在一起。两只明亮的眸子，平时被弯月型的双眼皮掩映着，发出柔和聪颖的光芒，但却决不具有文静感，只有在战斗的前夕才能使人体会到，那是雄狮般犀利并带有动感的闪光。一米八十的修长身材，使正一号警服显得长短适中而宽窄有余。表面上看似削瘦的身架一上布满着强壮的肌腱，这是他在插队时当铁匠，在部队侦察连摸爬滚打时练就的。文启源从部队复员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政法干部学院。在公安战线上巡弋倘佯已整整十五个年头了。
   今天他主持召开侦察工作会议，研究大案组二天来侦破涉外诈骗案的情况，步署下一步的侦破方案。中午休会，侦察员们买来了面包聊充中餐。望着室外烈日焰焰的气候，文启源突发奇想，提出如果把气温表置于正午太阳光下便会爆裂。侦察员胖墩提出反诘，于是开始了刚才那场“赌博”。
   “啪”的一声爆裂，宣告胖墩输了。长得五大三粗，谑号叫“小张飞”的侦察员张立德，迫不及待地揪住胖墩，把他重重地压在办公桌上，强行要他交出香烟。直压得胖墩“嚎嚎”直叫。
   一直在椅子上坐看这一切的女侦察员安娴兰抹着白皙的鹅蛋脸上的汗珠，文静地叫胖墩自觉掏烟。
   大案组组长林彬端着茶杯，嘴嚼面包，笑咪咪地看着这场闹剧。
   胖墩熬不住重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皱巴巴的香烟壳，哭丧着脸说：“只有二支，蹲点守候了二天，刚买的一条烟抽剩这二支了。”
   “好啊！放了你就耍赖。” 小张飞又欲上前。
   “慢着！”胖墩从办公桌上翻起身，抹著汗水，带着诡谲的笑容向正在沉思的文队长发问：“头，香烟不能赖，可要输得服贴。气温计上有诈，是你做手脚了！”
   “哈哈哈……真不愧是侦察员，有明察秋毫的眼光。”文启源笑了起来。
   “什么，真有诈了。”小张飞疑惑地问道。
   “诈么，谈不上诈，”文启源有意卖关子。“这几天气温是摄氏39度吧。”
   “嗯，可那也爆不了气温表呀。假如39度气温表就会爆裂。那么，这几天希腊、意大利40多度高温，不是全国尽闻爆炸声？”急性的小张飞忙不叠地反诘。
   “是的，39度炸不了气温表，”文启源习惯性地捋捋前额的头发。“但这只是气象局报告的数据。你们谁知道这一气温数据是如何测得的。"
   “我知道”林彬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的说“那是在气象站测得的。气象站设在不小于16X 20平方米的开阔地里，中间又有一片不小于20平方米的青草地，在高于青草地2公尺上架有百叶箱，每天的最高和最低气温便是从百叶箱里的气温计中测到的。”
   “很好，谁又能讲讲气温表情况。”文启源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
   “气温表最早是由古希腊人菲论发明的，后经德国修贝塔、意大利雷纳帝尼等人不断改进，最终于1714年由德国气象机械制造者华德发明了用中空玻璃管内灌水银的现代气温表。当然，目前一般民用气温表内部液体只是水银代用品------酒精。”安娴兰带着女性特有的矜持，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说，“民用气温表玻璃柱体有效气温刻度为50摄氏度，加上玻璃柱毛头余度，最多能打到60摄氏度左右。嗯，嗯，也就是华氏125度。”
   “从林彬和小安的叙述可以得出二个结论：一是现在的39度气温是气象局在空旷的青草地上侧得的；第二，气温表最多可容气温值是60摄氏度。”文启源娓娓道来。“可是，我们这里是高楼林立的市中心，由于城市的‘温箱效应’实际气温远高于39度。况且，我们把气温表放在褐灰色的水泥阳台栏上。上面有正午烈日的直射阳光幅射热，下面有混凝土沟件吸热排放的对流热，二者互相作用在气温表上的热量远远超过60度吧！这样，气温表的玻璃如何裹得住个中酒精液体的膨胀力，自然只好来个鱼死网破罗！" 文启源讲完了话，环视着四位一言不发的侦察员，二条剑眉不禁向中间挤了过来。
   沉默也是回答，但里面往往隐含着无知或胆怯，甚至是盲从。文启源不喜欢这种无言的沉默。
   “好象不是那么回事。”胖墩犹疑地提出例证。“我在南海舰队当兵时，夏天舰艇甲板上的温度比这里高多了。有一次，我们为看看温度到底有多高，曾把气温表放在甲板上，结果水银把玻璃体全撑满了，气温表并没有爆炸么。”
   胖墩话音刚落，小张飞一个箭步窜到墙角边，从簸箕里检起破碎的气温表，仔细地揣摩，随后便嚷了起来：“断裂部位与铝制底座上有不太明显的磨擦痕迹，位置在管状玻璃与球型玻璃颈最细的衔接处。队长你，在气温表最薄弱环节处，用……用金相砂皮磨薄了玻璃体。”小张飞举着气温表得意地叫道。
   文启源开怀地笑了，黝黑的肌群随着笑声，在他汗津津的红色汗背心里不断跳跃。
   “这是场智力‘赌博’，看来是我输了。”文启源笑眯眯地边说边拿出一包香烟，天女散花般地分发给小伙子们。随着青白色的烟雾在办公室弥漫开来，他的口吻也严肃起来。
   “人们总是运用常识生活和工作。丰富的常识给他们带来了正确的判断和行动，这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对某些人来讲，光限于常识处理问题，常识便成了禁锢他们思想行动的紧箍咒，只有突破常规才能感知事物内部固有的细微未节。阿拉伯寓言中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财主对他的二个儿子说；‘你们骑马比赛穿过沙漠到绿洲，谁的马跑得慢谁得胜，就可以得到我的全部家产。’俩兄弟骑着各自的马在沙漠里慢吞吞地走。赤日似火，正当两人痛苦难熬地下马休息时，哥哥突然纵身跳上弟弟的马狂奔起来。结果哥哥拿到全部财产。这位哥哥是个聪明人，他胜在能突破习惯思维的桎梏。因为父亲所说的‘谁的马跑得慢，谁得胜。’习惯思维方式就只围晓‘慢’字作文章。其实，慢与快是相反相成的，对方的马快了，不就意味着自己的马慢了？他骑着弟弟的马飞奔，相对自己的马不就慢了吗。搞我们公安，尤其是从事侦察工作的同志就需要这种潜能。”
   从文启源薄薄的嘴唇中透出的话语，俘虏了在场所有人的听觉神经。办公室静极了，只有二台老式电风扇聆噪着，有气无力地驱赶着不断涌进办公室的热浪.
   短暂而有趣的午间休会后，侦察会议又紧张有序地开始了。
   正在会议上研究的“金项链诈骗案”，具有神秘奇异的色彩。在这热浪席卷的城市中，短短二个星期里，先后发案四起。作案者均为二人搭档“一老一少，一男一女。老者为男性，且是少数民族；少者是一位女青年。被害人大都是境外来沪旅游或经商的外国人或华侨，且都是夫妇同时被骗，共八对。
   奇巧的组合，匪夷所思！
   诈骗手法雷同，都在晚十时前后，有操洋泾浜英语的女青年在文物商店、友谊商店门口，搭上被害者，然后带到附近咖啡馆、舞厅。接着少数民族老头出场，取出一条金项链，围晓项链的来历讲一个古老神秘的动人故事。再由女青年翻译，接下来便是千元巨额的成交。
    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可思议！
    魔力就在于那个神奇的故事。居然如此娓娓动听，扣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