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images.blog.tom.com/newimg/469/598/2008/0113/1200204354.jpg

过年（小说）

 文／三木

　　大虎拎着娘蒸好的粘豆包，从葫芦口镇挤上汽车，赶到鲁县城里的时候，都快十一点了。天儿冷，西北风像小刀片儿乱舞。适才在车上人多挤着很暖和，现在却有些冷了。今天是腊月初三，娘让大虎进城看看二虎，过年是否回去。说最好是回去，不然的话，杀的猪就得卖掉半扇。
　　
　　二虎在县政府的一个什么局工作，大虎是头一次来，又忘记是什么局了，便啄磨着赶到中午下班前到县政府大门口拦住二虎，这是最可靠的办法。
　　
　　出人意料的，大虎刚走到县政府大院门口，就碰见二虎和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二虎看见大虎缩着个脖子走了过来兴奋得大叫说，哈！大哥没想到是你来了，冻够呛吧？大虎便说，没想到今天是这么冷，冻JB够呛。二虎就说，大哥今天可真是巧啦，一会儿你就不冷了，跟我们走吧。大虎说，你们干啥去？二虎说给你接风去，走吧。大虎说，我还真饿了，今儿早晨为赶车吃的早。见周围相跟着的人都看着大虎，二虎便说，这是我大哥；大哥，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走，一会再给你介绍。众人便抢着点头，说些见面的客套话，然后就走。
　　
　　隔一趟街有一家很气派的饭店，老板娘早已迎了出来，笑喝喝地打着招呼，很熟悉的样子，二虎领着众人走了进去，一边还与老板娘取笑了几句。老板娘有三十多岁，长得挺受看，说话就带笑。
　　
　　在一间雅座，众人落座，把大虎放在首位。大虎把装着粘豆包的编织袋放在桌子底下，摘下狗皮帽子，觉着不得劲儿又放在屁股底下坐着。心想我二弟对他大哥真好，见他大哥大老远的来了，搞到这么气派的饭店给我接风，够意思。
　　
　　二虎让大虎点菜，大虎说，我随便，我随便。二虎便让众人七嘴八舌地点了。
　　
　　一道道菜走马灯似的端了上来，酒也斟好了。二虎提议先干三杯，便一起干了。而菜还在陆续上着，大虎便有些眼晕，心想这得花多少钱？正要劝劝二虎停止上菜，二虎却抢先开口详细地把众人介绍给大哥──某局的张科长，某局的李科长，某办的杨主任，某站的赵站长，某台的王台长，诸如此类。大家便说好好好！任科长我们之间没说的，任科长的大哥就是我们的大哥。便轮番向大虎敬酒。大虎一一吃了。二虎便再次向众人介绍说，我从小就没了爹，大哥待我最好了，他只读到小学四年，却把我供到大学毕业。大虎急忙插话说，还有咱娘。
　　二虎说对。又说，你们别看我大哥穿得土气，他可是最好，我最敬佩他。如果他要念上大学，准比我强一百套。众人便说，什么土气不土气的，在座的都是农村长大的，现在不说这个。便再一次轮番向大虎敬酒。大虎高兴，又一一吃了。
　　
　　这才开始张罗吃菜。二虎还一一向大虎介绍着菜肴──红烧麻雀、凉拌狗肉、鱼香肉丝、滑溜里脊、油爆双脆、银丝牛肉、蕃茄鸡片、一品大虾、蚂蚁上树、红烧牛鞭、浇汁鲤鱼、……诸如此类，大虎见都没见过，心中不免暗暗称奇，我家过年也未搞过这么多名堂来啊，还是城里面"洋"啊！又惦记着娘，后悔不该把她留在家里。
　　
　　二虎给大虎夹了很多菜放在小吃碟里，大虎眼花缭乱，吃不出个子午卯酉来。扫一眼众人，都是吃得很斯文很风光的样子，便也学着吃得慢些。席间有人提示中午是任科长作东，晚上张科长还安排呢，众人便不张罗着猛喝酒了。有人说张科长在哪里安排啊？有人便接着说，自然是鲁县大酒店了，有人就提议说不如我们吃过饭就到大酒店去跳舞，卡拉一下ＯＫ，消化消化食，然后，晚上一醉方休。有人又说，对！然后我们再"麻几圈儿"，看谁是"炮手"。众人齐声叫好。
　　
　　大虎心里一闪念，酒店怎么还跳舞呢？又不好问明。
　　
　　这饭便吃得简捷了些。吃过，移师鲁县大酒店。
　　
　　走在路上，大虎悄悄地问二虎，这顿饭多少钱？二虎说不多，八百三。大虎吃了一惊，说瞧瞧，这是怎么说的，你一个月挣多少钱啊？二虎说，乱七八糟加一块有一千七吧。大虎心疼地说，那你这么吃行吗？大哥不知道哩，大哥知道说什么也不让你花这么多。二虎笑道，我们记帐，不是我花。大虎说不是你花是谁花？二虎说，花的是我们局的招待费。大虎便有些明白了，说，靠，我说的呢，你们这么仗义。
　　
　　沉默了一会儿，大虎又说，娘在家惦记着你呢，心想着你们回家过年，叨念着准备些好吃的呢。这不，让我提前给你带些豆包来。二虎说，娘可真是的，大哥你这回可都看见了吧，不是吹，我在城里，是天天过年呢。
　　
　　到了鲁县大酒店，一看果然更是气派。五层楼，很大的招牌，里面有乐曲传出来能把西北风顶个跟头。有两个穿得很花哨的姑娘把众人迎进了大酒店，大虎落在后面，两位姑娘问大虎说，师傅，你找谁？二虎扭过头生气地说，谁也不找，他是你们的财神。两位小姐便急忙陪笑脸说，是吗！那对不起任科长了，我们不知道啊。请请请！　　
　　
　　进了一楼正厅，又拐进一个厅堂，果然见里边有人跳舞，有人握着麦克风守着电视唱歌。大虎心说，过去好像是在电视中见过，今天开眼了。又不好意思进去，被二虎推进去了。
　　
　　里面有坐着休息聊天的地方，有跳舞的地方。众人都轻车熟路的，与一些人寒喧过，便有陪舞的小姐迎上前来，都邀去跳舞了。没有人来邀大虎，有邀请二虎的。二虎说谢谢小姐，我累了，要歇一会儿。便拽了大虎在类似于火车上的那种座位上相对坐下了，又让服务小姐给送两杯咖啡来。大虎由于喝多了酒，嗓子正冒烟呢，端起来便喝，刚喝了一口，便咂着嘴巴说苦。二虎说，其实你是不习惯，这是提神的。
　　
　　大虎见一对对男女搂着转来转去，心说这有什么ＪＢ意思嘛，这也叫跳舞？这要是叫跳舞，那跳舞也太容易了，还不如当年跳忠字舞复杂呢。再说那唱的是什么破歌，拿腔摆势的，越唱越让人蔫巴。又转回心思问二虎，二虎你真的是天天都有酒喝，像你说的天天……过年？二虎说，大哥我从小骗过你没有？大虎说没有。二虎说这不得了。大虎又说，咱们村那几个干部也是天天醉醺醺的，最后还不都是把帐记在老百姓身上。二虎说，大哥你别这样讲，我们和他们可不是一回事儿。大虎说什么不是一回事儿，一个JB味儿，就是炒的菜比咱乡下花
样多一些。二虎见大哥动了气，便不与他争辩。
　　
　　大虎接着说，唉──！我不知怎么想起了困难时期挨饿的光景儿，那时我们吃糠咽菜，你是没摊上，真应该让你们这些人回到那年月去。二虎说，现在不是好了吗！大虎说，我看你还是跟我回去种地保险。二虎说，大哥你这是什么话？我好不容易才混到这一步上。大虎叹了一口气，又说，你知道吗？李自成进了北京，也是天天过年……
　　
　　二虎正要批判大哥的这种观点，却见大哥倚着椅子的靠背打起了呼噜，便心疼地站起来，将自己的呢子大衣脱下，给大虎盖上。然后转回身来呆呆地望着舞池。
　　
　　这里的服务态度真好，一位服务小姐适时地走了过来，二虎便牵着她的手，也跳舞去了。
　　
　　等到大虎醒来之后，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二虎便扶着大虎上了二楼，找一间全封闭的雅座坐下，仍是大虎坐的首位。大虎对二虎说，算了，我不吃了，咱回家吧，我到你家里去，看看弟妹和孩子。二虎说不忙，吃过饭再走。张科长说，大哥你绝对不能走，这顿饭是我安排的，你要走，就是瞧不起兄弟，我特意让他们给你上了一瓶茅台呢。大虎说，我敢瞧不起你们吗？──你们天天过年。张科长便叫大虎点菜。大虎不点。张科长说那可不行，你可是我们的贵客，你最后说什么也得点一个。便又让众人七嘴八舌地点了。
　　
　　接着就是走马灯似的上菜，而且果然端上来一瓶茅台。张科长便得意洋洋地给众人满酒。先是众人共同干三杯，然后张科长敬大虎一杯，接着是每个人都敬大虎一杯。二虎声明说，这就等于我大哥打"同桌"了吧，以下我们打"同桌"时我大哥可以除外。众人见大虎情绪不高，说行。
　　
　　这时，服务小姐上了最后一道菜──元鱼汤，说菜齐了，诸位还要点什么？张科长还记着刚才那个话茬呢，便说让大哥点一个，今儿小弟请客，大哥若是不点一个菜，能叫小弟心里过意得去？任科长你说呢？
　　
　　二虎便说，大哥你就随便点一个吧，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张科长可是诚心诚意的呢。又悄声提示大虎，大哥你爱吃肉，就点一个红焖肉怎么样？
　　
　　大虎沉吟了一下，大抵是酒劲往上顶的缘故吧，他站了起来，望着满桌色香俱佳的菜肴，认真地端详着，他一定是感觉到这桌子菜，在他的眼里都变了样子。
　　
　　他说，好吧，既然各位看得起，那我就点一个吧。
　　
　　服务小姐，还有张科长二虎等人都眼睁睁地盯着他，期望他点出个名堂来似的。
　　
　　只听大虎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点一大碗那啥……红焖巴巴橛子吧。

　　说完，他推开众人，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了。

（原创，版权作者所有）

http://images.blog.tom.com/newimg/469/598/2008/0113/1200204208.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