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河，静静地流

带着多年的渴想夙愿，带着游子归乡的痴情絮语，我徜徉在故乡的小河——安泰河畔。眼前的景物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抚摸着美髯飘拂的古榕，小憩在洁净光滑的石凳上，更忍不住倚着新砌的雕栏，久久地俯视着缓缓流动的河水，思绪万端，剪不断，理还乱，真有别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我的家乡福州，滨海枕江，自古城内河道潆洄、水网四布。安泰河，是故乡一条不寻常的小河。早在宋时，这一带就是“人烟绣错，舟楫云连，两岸酒肆歌楼，笙歌从柳阴榕叶中出”，著名文学家曾巩不禁写诗赞美：“红纱笼竹过斜桥，复观翚飞插斗杓。人在画楼犹未睡，满堤明月五更潮”。文人骚客笔下，故乡的安泰河美如南京的秦淮河。千百年来不时有才子佳人隔河凝望，吟诗作对，演绎了一出出“荔枝换绛桃”的凄婉爱情故事。而在两岸寻常百姓心中，积淀更多的是温馨的回忆。

小时，我家一度依傍着这条小河。我生命交响曲的首章正是在这河畔古巷中谱就。从小看惯了小河清澈的面容，婀娜的身姿；听惯了小河呢喃的细语、轻柔的低吟。多少彩虹般的憧憬，多少鲜花般的梦幻在小河边孕育、萌发。小河赐给了童年无限的乐趣：凫水、嬉戏、捉小鱼、逮小虾……于是，我有了黑里透红健壮的体魄。小河又赋予不尽的遐想，其中最让我痴迷的是渴望着能变成一滴水珠，投入小河的怀抱，和它一起唱一曲心中的歌，去追求海洋的广阔和不朽。于是，我常常呼唤着同伴，一起把精心折叠的一只只纸船，小心翼翼地放在水面上。凝视着河水托着这些放飞的希冀，漂了很远很远。

终于有一天，我告别了故乡的小河，去了远方。短暂的返乡探亲，我总忘不了要去寻觅童年的影子、少年的踪迹。然而，失望一次次占据了我的心灵。那魂系梦绕的小河早已面目全非了！没有活力、没有光彩。黝黑的脸庞，枯瘦的身躯，象久病临终的老妇。望着这淤泥积满的河道，闻着股股令人恶心的气息，心底涌起阵阵悲怆。蓦然忆起闻一多先生苦吟的诗句：“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急匆匆，痛楚地离去。从此，故乡在我心中蒙尘了。

啊，赋予我力量，唤起我希望的故乡小河，或许只能在深深的遗憾中梦中相见了。故乡的河，梦中的河。什么时候才能卷起洁白的浪花，把眷你、念你的游子召唤？

时光在流逝，一年年过去了。故乡在变化，高楼林立，马路拓展，西湖重新泛起了绿波……。我燃起了希望。每当故乡来客，我总是怀着“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一样的心情，急切地寻问安泰河整治的情况。盼望着有一天梦中的河又成为现实的河，这河多少年来一直执拗地在我心头流淌。岁月如水不但冲不淡它的形象，反而让它更加清晰。

终于有一天，我重归故乡，而我的家却与安泰河有了距离，但我却经常留连在河边。望着整治过的河道，望着重新流淌的故乡水，静静地。多年的挫折、苦闷、辛劳仿佛都得到补偿。尘世的纷纷扰扰似乎都从心头逸去，眼前只有故乡的河、故乡的水。童心未泯，摘一片榕叶放在口里，吹一声清脆的哨音，引来行人惊奇的目光。纯情真挚，忍不住向擦身而过素昧平生的过客频频点头，他们报我以善意的微笑。我的心沉醉了。

当我从忘情之中回到现实，再次把目光凝视在河面上时，一种惘然若失的感觉侵上心头。这河水已经不是儿时清澈扬波的水了，它流动但混浊。水中再不可能有鱼虾之类的生灵了。欣慰之余又感到淡淡的惆怅。信步走着，突然眼前一亮：前方如盖的榕荫下，有一位少年手持鱼竿，正在专心垂钓。我怦然心动，快步走上前去。注视着他身边不大的铁桶，真希望能重睹儿时活蹦乱跳的小鱼。然而，桶是空的。少年似乎觉察到什么，回过头来莞尔一笑。“这浊水是不会有鱼的”我善意地提醒。他瞥了我一眼固执地说：“有的。”又专注他的浮标了。 我的心怦然一动，喃喃地自语：“有的？或许会有吧。”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充满憧憬的季节。新一轮的内河综合整治拉开了序幕，据说不仅截污清淤，而且还要恢复福州过往的“水城”盛胜，恢复早先独特的水文景观。描绘的是一幅“城绕青山市绕河”的城市滨水风景画，其中浓墨重彩的是：改造一新的三坊七巷，其亭台楼阁矗立河畔，和古榕、闲云一并映影安泰河中，红鲤戏水，鸟声婉转。河面上绿荫下小舟欸乃，歌声荡漾。清明时节，水上放灯，寄托了人们美好的祝愿；五月端午，龙舟竞渡，怀念着忧国忧民的屈子……

这样的诗情画意，这样的故乡美景，这样的世外桃源，真能重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