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之殇（故乡的梦系列）

                      一位西方哲人说过：最容易被毁灭的是美好的事物

生活中，我迷醉于这样一幅自然画景——
    一群矫健的鸽子，展翅掠过冒着袅袅炊烟的屋顶，高插入云的树梢，向湛蓝的天际翩然而去。留下了嘹亮悠远的鸽哨，象一阙欢畅的随想曲；留下了令人回味琢磨的点缀在蓝色笺页间的抒情诗句……
   我渴望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又飞到哪里去。仿佛从中可以追回那童稚的单纯和那流逝的岁月。
   眺望。遐想。这时隐埋心底的乐与悲，爱和恨便沸然溢满胸间。

记忆深深处，在福州家中，曾有一对鸽子伴随着我无聊、孤寂的生活。它们羽毛纯白，眼睛在日光下闪现出琥珀的色彩，两目通透，若无隔阙，胁肉晶莹，似乎连脏腑都看得见。我喜欢它们不仅仅是赏心悦目，更因为它们在黯淡的的日子里给我慰藉。那时，日子空掷；那时，无所事事，把整个乐趣寄托在这对可爱的精灵上。它们似乎亦解人意，围着我咕咕叫唤，在我头顶上打旋，又落在我手心觅食。这时尘世的一切阴郁、哀愁都暂时忘却。

可是不久，厄运降临了。

一天拂晓，欢快的鸽哨，把我的视线引向了晨曦初露的天空,直到它们从我的视野中消失，我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屋里，谁想到，不久一阵刺耳的枪声，打破了清晨的静谧。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天上的鸽群惊飞四散，一只羽冀渐丰的白鸽坠落在地上。我托着鸽子，殷红的血染红了它那雪白的羽毛，渗到我的手上。琥珀般的眼睛早已暗淡失色。我呆立着，说不出的悲痛咬噬着我的心。

呜呼，这可怜的小生命，它或许还记得它的远祖曾为人类立下殊勋？

——那时，上帝为了惩罚充满强暴、仇恨与嫉妒的人类，要毁掉罪恶的人世间。于是洪水泛滥了整整一百五十天，只有善良的诺亚，躲在方舟上得以幸免。洪水退后，是鸽子衔来了翠绿的橄榄枝，把和平的讯息带给了人类。从此，作为和平使者的鸽子，受到了普遍的尊敬和保护。

一切恶的生命都消失了，可是诺亚的后代并没有守住纯结，守住至善至美的人性，重建以善为根基的生活。人类总在堕落和救赎中前行。有时我感到很宿命，历史的天空总会阴霾四起，和平安宁支离破碎。这时连白鸽、朝霞、蓝天，一幅绝妙的画卷，毫无来由就被无端撕毁。

我埋葬了鸽子，埋葬了自己唯一的乐趣和稀疏的笑容。从此人生如断梗浮萍，在闽北飘泊。荒村的夜晚，凄风孤月。我常常想起死去的鸽子，思念渐行渐远的故乡。这情愫，这苦楚，难以排遣。我和伙伴禁不住低声唱起：

“当我离开了亲爱的故乡，
     有谁知道我是多么的悲伤……”

编织着爱情的梦，想象着有一天，从遥远的故乡，会有一只小鸽子飞到我的身旁，让我轻轻地抚摸它的翅膀……

“故园东望路漫漫。两袖龙钟泪不干。”或许是季节的变换，命运的轮回吧。漫天的冬雪消尽了，春水方生，有一天搁浅的生命之舟又艰难地启航了，风雨中我们还有梦。我们慢慢地体味着人生原来是个“苦难的历程”，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走这条路，直到跨过叹息桥进入永恒。

现在我已不再养鸽子了。但我仍深深地、深深地喜爱着它，为了过去、为了现在、也为了将来。我常常仰望苍穹，渴望看见：蓝天，鸽群在自由自在地翱翔。那鸽哨，高吭、悦耳；那身姿，敏捷、轻盈。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让我欣慰的了。

受过创伤的心灵，面对着这广邈而又浑然融为一体的声和形，能不得到了抚慰、净化？这可爱的生灵，这美好的自然，这些最容易被毁灭的美好事物，应该好好呵护，用心、用血。

逝者已逝，痛定思痛，是为祭。

(仿佛是梦中的精灵重现在眼前，于是我按下了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