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004年亚洲杯时写的专栏文章，当时我在成都和重庆两个赛区来回跑，后方的田师傅为我“量身打造”了这个专栏，写这两个城市和他们的足球。

从成都到重庆，再从重庆回到成都，城际大巴单程要4个小时的车程，我和我们的摄影记者一共坐了9次。大巴上的味道总是有点难闻，让人的呼吸很不顺畅，坐不多久就感到头疼。

这个专栏算是对那段时间的纪录。

很感谢田师傅。

虽然这些文章只是专栏的部分，但我的电脑里都已经没有了，贴下来仍是为了保存。

双城

李然 | 边走边看 | 出处：文艺副刊| 2004年08月02日 15:30 | 阅读 281 次

380公里，这是成都到重庆的距离。从成都离开，坐4个半小时的长途大巴就到了另一个看上去完全不同的城市，只用四川方言和浓浓的火锅味道在提醒着两座城市之间的挥之不去的血缘关系。

成都是平坦的，重庆是起伏的，成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都市，迎来送往的游客让这座城市变得休闲，而重庆是座缠着江水的山城，氤氲的雾气笼罩着曲折狭窄的马路，走上两步就会让人的心头变得潮湿。

现在，同样的亚洲杯宣传广告牌树立在两座不同城市的每个入口：一个赛事、一个目标、一个亚洲。

重庆历来是重要的码头，码头文化深深地烙印在岸边的每一块被江水浸泡的青石上，在这里，很容易产生一种人在江湖的感觉，这种感觉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这种感觉从一踏上重庆的土地就自然而然地产生，身材短小精瘦的挑夫领着扁担等着为旅客运送行李，头发凌乱的中年妇女见人便问：要不要坐船？这个时候，时间空间错乱，很难不产生一种飘零的感觉。

足球在这里对几乎所有的男人来说都无比重要，就像这里的火锅，一年四季百吃不腻，其中的原因解释起来很费力气，如果你站在朝天门广场，眺望脚下的嘉陵江水与长江水激流撞击融汇奔腾而去，你就会感到自己的渺小，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法则世世代代只有一个，那就是“搏”。

所以重庆这座山城无论看上去在雾气中显得多么阴柔，这里的人依然豪爽，千百年来同激流搏击形成的血性仿佛已经写入了基因，不忿的时候吼一嗓子并随时准备揭竿而起，火锅在这里从来没有微辣的概念，不但要麻要辣还要摆开龙门阵，谈笑间手边就多了一排啤酒瓶子。

同样的道理，足球在重庆也要带着血性，没有血性的足球就像清汤的火锅，满足不了重庆人的胃口。因此，这里的球迷喜欢大开大阖、酣畅淋漓的足球，假球黑哨也喊得最凶，眼里容不下一点造作和软弱的沙子。

在这里比赛，对亚洲杯D组的四支球队来说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挑战。由于日本和伊朗队存在，这里的亚洲杯氛围要比成都浓重得多，马路两边都是亚洲杯的小旗子，而在成都，这些氛围要到组委会指定酒店周围和龙泉驿才能看得到。这里的任何一个出租车司机都能准确地告诉你参赛队住在哪里，几个训练场又是如何分布，仿佛经过了专门的亚洲杯业务培训。

现在重庆人等着看亚洲杯带给他们的比赛究竟有多么火爆，最好比赛能够让他们带着微醺的感觉聚拢在火锅旁边大呼过瘾，麻辣、血性，这就是山城球迷想要的亚洲杯。

相望于江湖

李然 | 边走边看 | 出处：文艺副刊| 2004年08月02日 15:31 | 阅读 293 次

重庆的天空照例是阴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飘下一场雨，或大或小，飘一会儿就停。亚洲杯就在这种潮湿中酝酿发酵。

很多城市和足球总有纠缠不清的关系，重庆也是，虽然这里的生活中有太多的东西比足球重要，比如生老病死，比如难得的晴天，比如辣椒和火锅，但足球对这里的人们来说，就像江水对堤岸一遍遍永不间断的冲刷，轻缓沉重。

轻和重像是这个城市看似没有交叉的两条单行线，这里的人在某些时候有着江水般的洒脱，用北京人常说的话来形容可以称为“爱谁谁”，但在洒脱的背面，沉重是躲也躲不开的烙印。轻和重是山城的一对孪生兄弟，那么多相似的面孔无比生动地向你描述这对矛盾的孪生体：有些黝黑、皱纹深刻、面带微笑。当这些矛盾的东西集中在一张面孔上，你就能感受到一种张力，片刻之后，这种张力就制造出打动人心的力量。当地人这么定义山城人的品性：爽直、乐观、坚韧。 

重庆人活得没有成都人那么精致，长江水在这里就是浑浊的，任凭嘉陵江如何冲洗也依然浑浊，这里的街道总是难以清扫干净、这里的建筑物表面常年都有一层深色的附着物，潮湿提供的水分让这里的一切随时都有发生物理变化或者化学反应的可能，包括人的情感和生活态度，因此，重庆总是让人产生复杂的感觉，对于这座山城，你只能感觉，无法定义。

混合是这里的主题，你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找到混合的衍生物，轻与重的混合、山与水的混合、直率性情与工于心计的混合、源于自然的朴质 与码头文化错综复杂的混合，如果这么说过于抽象，那么只要看一眼大街小巷每一只滚烫的火锅，沸腾的红汤里的各种材料就是最简单最纯粹的混合，但这里的红汤味道却最为复杂，麻、辣、香、咸都无法形容，每一锅煮出的都是难以言喻的浓重的江湖味。

复杂如江湖，这是住在南方君临酒店里的四支球队无法体验到的。

因为不是甲A也不是中超，所以亚洲杯在这里很单纯，当四支球队昨晚出现在崭新的奥林匹克体育场，他们不会从雪白的更衣室墙壁或者嫩绿的草皮上找到关于江湖的丁点儿蛛丝马迹。

能够闻到江湖味道的重庆足球在大田湾，这座破旧的体育场与周遭的环境非常协调，一样遍布暗色的附着物，体育场墙外的小巷狭窄潮湿，一到晚上就弥散着麻辣烫的味道。光阴经年不息的雕刻已经让大田湾成为了一座古旧的纪念碑，记录着成功、失败、欢呼、嘲骂、以及无法计量的眼泪和口水，这里不具备承办亚洲杯比赛的条件，但这里能让人体会到足球与一座城市的水乳交融。

所以，忘却大田湾，走进体面壮观的新球场，眼前这座沉重的建筑物难免会给人带来一丝“轻”的感觉，失落迎面而来，就像王家卫的《重庆森林》，这里总在酝酿着山城特有的复杂失控的情绪。

变脸

李然 | 边走边看 | 出处：文艺副刊| 2004年08月02日 15:32 | 阅读 275 次

离开崎岖的重庆，回到平坦的成都。

离开重庆的时候，天空又阴沉下来，“会下雨吗？”我问。“这里不会，成都会下，等你在成都下车的时候也许正在下雨。”司机像是出生在三星堆的占卜师，语气笃定。

成都果然在下雨，这不奇怪，这里的很多人对两座城市有着几乎同样的感应，经常能够漫不经心地做出预言式的发言，如果你不了解这一点，就容易落入神秘主义的谜潭，误以为巴蜀古文化的某个流派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不过，成都和重庆是如此不同，长途车站没有了重庆面容朴质的“棒棒军”，取而代之的是语气匆忙的黑车司机，他们用熟练的察言观色功夫追踪着每一笔可能的生意。又回到了通常意义上的都市。

成都要明朗一些，这种抽象的明朗感觉来自于宽敞的马路，来自于杜甫草堂门前的喧闹和院内的清幽，来自于窗明几净的火锅店和混合着麻辣味道的闲适空气，这里触不到重庆山城那种关于江湖的粗糙质感，争斗的味道隐藏更深。

也许不是刻意安排，亚洲杯C组的四支角色不明的球队在这里“避乱”，这里历来是最好的避难所，战火很难穿越蜀道在天府之国蔓延，于是，亚洲杯在这里的闲适中不温不火，球员们拿着九寨沟的导游图见人就问：这地方在哪？而成都的人们暂时关心的是：伊拉克队员在战火中灼伤的心灵能否在这里得到滋养。

也许最终的胜利属于美元多得花不完的沙特，但这是一个令伊拉克队难以忘却的夏天，他们走进龙泉球场的时候总是得到英雄般的欢迎，“雄起”的助威声让他们想到了同样历史悠久的巴格达，于是他们拼命地想要一场胜利，为了巴格达，也为了成都。不过，但他们目前最好忘记战火，足球最好简单一些，就像西亚人在这里见到久闻大名的麻婆豆腐，尝一口之后只需要吐着舌头说一句“哇，真辣！”，而不是用刀子切下一块研究成都的饮食文化。

不论是游客还是旅居者，所有外来的人都一样，如果你不是出生在一个城市，你就永远不会理解它，因为你感觉不到。成都人不用理解成都，重庆人也不用去理解重庆，因为他们不需要刻意的捕捉就能察觉，这就是差别。假如你拉住一个当地人询问这里的历史和文化，你通常会失望，但当他看看天就能告诉你这里以及300多公里的孪生城市几个小时后的阴晴，你就不得不深深折服，这个时候，所有的词汇都变成了瞎掰。

所以，亚洲杯无法影响这座城市，它只能慢慢等待着被成都的巴蜀文化熏上一层暗绿的青铜色，然后在浓烈的方言中上演一出川剧的变脸。

扭曲的力量

李然 | 边走边看 | 出处：文艺副刊| 2004年08月02日 15:33 | 阅读 303 次

这段日子，朋友打电话问我的下落，我就说，我不是在成都就是在重庆、要么就在成都和重庆之间的成渝高速公路上。

结果，对方还是在问：“那你到底在哪？”

我回到了重庆。

成渝高速非常狭窄，不时还会经过施工路段，甚至几个隧道里都在施工，脚手架就那么孤零零地立着，车经过的时候带出划破气流的声音，吓人一跳。天气也非常地热，没有云层遮挡，在太阳底下站一会儿就有被蒸发的眩晕感，让人想起可怜的日本队。

当地人早已见怪不怪，重庆的“棒棒军”仍然毫不畏惧地在大街小巷游走，也许只有阿曼队员能和他们相比，这些常年在西亚酷热中奔跑的球员看到空调就大呼救命，气得中村俊辅牙根痒痒。

炎热已经成了当地人生活中的一部分，这让他们难免有些躁，即使神色宁静也难以掩饰嘴角流露出的一丝不安分。这种不安分没什么不好，太过安静无法在盆地生活，而江边更是不安静的。假如你问一个当地的年轻人最大的愿望，抛开太过具体的不谈，他很可能会说：出去闯闯。

盆地中同样有围城的心态，崇山峻岭让走出去显得艰难无比，但愿望总是在被压制的时候最有力量，你能从重庆曲折起伏的街道上感到这种扭曲的力量。

曾经有人对这种扭曲进行过精神分析，分析的具体对象就是火锅，这实在有点奇怪，但奇怪的东西总有道理，对一只火锅进行的精神分析最终证明了扭曲的力量在巴蜀大地确实存在，说得生动形象一点，火锅这种餐饮烹调方法由内而外的形式描绘了扭曲、混合和封闭的抽象概念，而形式恰恰印证了心灵。

好吧，让我们姑且相信。重要的是，扭曲的力量需要释放，这种释放已经变成了山城的生活方式，比如对于惊涛骇浪的搏击，比如麻辣的性格和隐忍的进取心，比如把足球当作一场不见血的战争。

所有的这些让足球在山城有着同火锅一样的味道，在这里形式感和内容同样重要。

重庆森林

李然 | 边走边看 | 出处：文艺副刊| 2004年08月02日 15:33 | 阅读 470 次

王家卫的《重庆森林》和重庆没什么关系，这个名字的由来我想王家卫的粉丝们都非常清楚，但是，一提起重庆就不可避免地想到《重庆森林》。

“每天你都有机会和很多人擦身而过，而你或许对他们一无所知，不过，也许有一天他会变成你的朋友或是知己，我是一个警察，我的名字叫何志武，编号223。”金城武手里拿着凤梨罐头，罐头5月1号到期。还有王菲，还有围绕王菲一遍遍重复的《California Dreaming》。

王家卫营造的疏离、孤立、淡漠的气氛像极了阴天时候的重庆，忙碌的行人、忙碌的单行线、忙碌的码头，然而忙碌仍然改变不了孤独的感觉，腻腻的空气让景物之间的距离都变得粘稠。

在沙坪坝一条隐蔽而且弯曲倾斜的街道上，你能感觉到《重庆森林》花费几十分钟胶片制造的迷离气氛。这是一所大学的后面，暑假期间没有什么人，但街道两边的小店都还开着，门脸散发着淡淡的光，20块钱就能吃上一顿毫不逊色的毛血旺火锅。街角的一家无名烧烤摊很有名，在平时，这里总是有许多人，堆放在屋里的一摞摞小凳子证明着这里的繁荣，坐在这里，这条街道寂静的灯火和淡淡的麻辣味道，能够让你仿佛身处数十年前的重庆，简单质朴中引发复杂失控的情绪。

不确定，这是山城顽皮的秉性，就像王家卫的墨镜和他的电影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的那种不确定性，经年累月，重庆人将这种不确定变成了流在动脉中的生存机智，就像《重庆森林》中的林青霞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一个很小心的人，每次我穿雨衣的时候，我都会戴太阳眼镜，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出太阳。

很有意思的是，亚洲杯在重庆的四支球队中很可能也有王家卫的观众，不过《重庆森林》当年在日本放映时的片名叫做《恋爱星球》，日本球员看到金城武的时候想不到重庆，更想不到重庆恐怖的闷热。不过，在这种的潮湿、晦涩和不确定中，生活和足球一样变得不可预期，你可以盼望着不可预期的失望或者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