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路冤家》

 

一

 

周阳与王尚是一个公司的同事

却也是公认的死对头

时不时就会激烈对抗

 

两个人在同一个部门

都是业务骨干

却不是因为升职加薪的竞争

而是因为处世原则的对立

所以才水火不容地看不惯对方

 

王尚总是把人的自私与贪婪挂在嘴上

斤斤计较

凡是涉及利益就要寸土必争

所以把自己搞成了孤家寡人的形象

 

周阳则是完全相反

总是关心他人甚至舍己为人

几乎有求必应

又宽宏大量

所以人缘好得像公共亲属一样

 

二

 

但鬼使神差

两个人竟然被不同的人拉进了

同一个百人规模的微信群

都用的是工作外的私人小号

那个群也不要求实名制

所以两年来

周阳与王尚竟然互相不知道是对方

 

他们在这个兴趣爱好群里

还是水火不容

偶尔也还是吵得倒海翻江

 

只是这回完全相反

王尚在群里是出了名的热心肠

成了现实版的周阳

周阳却在网上自私自利

表现成了线下版的王尚

 

于是王尚与周阳

成了双路冤家

只是两个人并不知道

敌人都是对方

 

三

 

这一年的国庆节前

北方的天气有些反常

早就该冷起来了

气温却怎么也不下降

 

群里有人牵头去徒步

说去外地旅游

纯粹是游人粥

所以才叫游人

不如去爬野山

据说有条徒步线路最近很出名

从东坡上

走一天时间翻过几座山

就能到达一个山谷

可以夜宿那里一个被废弃的村庄

被称为鬼城

看谁敢挑战这个胆量

然后第二天一直往西再走一天

就可以在天黑后到达很大一个县城

那里可以坐公交车

回到我们这座城上

 

两天一晚的徒步计划

没有女生敢报名

只有六个群里的男生响应

其中就有王尚

大家在群里约定好了出发地点汇合

时间就定在三号大清早上

 

四

 

到了集合的时间

却来了七个人

周阳就是多出来的那个人

他说自己无聊地过了两天

临时决定一起跟上

 

六人里就有拉周阳进群的胡祥

他证明周阳是群友

所以大家没人反对他入场

 

只有王尚像吃了苍蝇

不过碍于自己在群里的热心形象

也没敢表现得异常

 

五

 

大家一路行走

一切正常

 

按计划到达荒无人烟的鬼村

已经是晚上

 

但本就各自的体质不同

再加上夜宿荒村

有人担惊受怕

休息得不好

所以胡祥第二天早上起来

就有些体力不济

跑厕所一趟接着一趟

 

六

 

还要再走一天时间

慢慢胡祥就有些掉队

于是周阳说自己殿后

其他人正常赶路

就这样

周阳与胡祥就与大家拉开了距离

直到中午也没赶上

 

七

 

忽然天气大变

刮起了大风

气温也跟着骤降

接着下起了大雨

山里逐渐冷得不成模样

 

大家纷纷大骂气象台

说明明预报未来三天都是晴好

害得大家都是轻行简装

 

但只能冒雨加快赶路

好用大量的运动来把寒气抵抗

 

八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

忽然有人收到群里的消息

是胡祥求救

但只有一条发言

再怎么追问也没有了回复

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九

 

五个人冻得自身难保

都是泥菩萨过江

但王尚还是站出来

劝大家一起回去一趟

 

其余四个人不情不愿

也不搭话

谁都知道回去一趟有多危险

王尚很是绝望

 

最后只有王尚转身

一个人往回赶

就像他在群里表现得一样

 

十

 

王尚冷得牙关紧咬

但还是不停上下磕磕碰碰

拼命往回赶

什么也顾不上

 

走了好大一阵

忽然碰上了周阳

但他只有一个人

没有胡祥

 

王尚两天来对周阳说的第一句话

就是骂他的娘

然后才追问胡祥在何方

 

当听说周阳没看到群消息

一直以为胡祥在前方

抬脚就踹了周阳

然后才问你们在哪分的手

胡祥发了一条求救信息后没了动静

现在生死不详

 

周阳顾不上吵架

赶紧把分开的情形说明

好想办法

一起商量

 

十一

 

周阳说

我走到一个半山腰的地方

也想解个大手

就让胡祥先走着

我马上赶上

 

昨晚我也有点着凉

时间就有点长

等我赶上去

无论怎么快走

也看不见他的迹象

 

我边喊边走

还是没见到一点动静

只能加快脚步继续向前追他

没看见小路有岔口

他只可能在前方

 

十二

 

两个人一边冻得哆哆嗦嗦

一边共同来把救援方案来想

 

王尚说

既然我们都汇合了

胡祥一定不在前方

最大的可能就在你们分开的地方

 

周阳说

那地方我记得

赶过去

这是最大的希望

 

十二

 

两个人一边冷得不停打颤

一边不顾一切飞奔

四十分钟后

终于回到了与胡祥分手的地方

 

趁着天还有亮光

分头在山坡两侧寻找

不发一言

但两个人却默契得像一同上过战场

 

十三

 

十分钟后

忽然王尚大喊

快过来

胡祥的手机在这

他肯定就在附近的地方

 

十四

 

两个人在一片枯叶覆盖的小坡

终于看见了一个塌陷的地方

拨开树叶

一个山洞的洞口露了出来

于是周阳趴下身对里面喊胡祥

果然听到胡祥的回音

两个人兴奋得不约而同地击掌

 

十五

 

两个人把所有能用的东西

都一节一节地绑上

然后把一头拴在树上

 

周阳说

我先下去了解情况

再看看有什么办法可想

 

不一会

周阳在洞里喊

胡祥脚骨折了

你也下来吧

洞里很长

暖和多了

我们先熬过今天晚上

等明天雨停了再做它想

 

十六

 

山里手机信号时断时续

胡祥在周阳解手的时候

自己走了没多远

也觉得肚子又响

所以就去旁边找解手的地方

于是掉进了山洞

一个完全没有信号的地方

 

他一只脚摔得骨折

疼痛得几乎昏厥

等缓过劲来又急得没有办法可想

所以耽误的时间很长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终于孤注一掷

在群里发了一条求救信息

用尽全力

把手机扔出了洞口的地方

 

而周阳后来找他的时候

树枝一动碰到了手机

手机一亮

这才在昏黑中看到了希望

 

十七

 

于是王尚编了一条长长的信息

发在了大群里

一是说明山洞里温度较高

又可以烧树枝树叶取暖

他们三个性命无妨

 

二是希望帮忙报警

等到明天天亮以后

想法救援受伤骨折的胡祥

三是我们把一个背包放在路上

这个洞口就在背包指向的地方

 

然后王尚顺着绳索再爬上去

直到确信信息发送成功

才又回到洞里避凉

 

十八

 

那一夜

就在燃烧的火堆旁

王尚和周阳一边烤湿透的衣服

一边平生第一次

平心静气地聊起了过往

 

当他们得知那个群里

是完全和现实颠倒过来的对方

忘记了这是在一场大难之中

狂笑着同时手指对方

 

周阳说

人都有底层的自然的本性

在本性之上才是建构的人的社会属性

当我长期去做一个价值正确的社会属性的人之时

就压抑了本性里自私自利的一面

所以到了微信群

到了无关痛痒的陌生人组成的网上

因为没有紧密的联系

我就想把这被压抑的自然本性的一面充分释放

再也不想恬退隐忍

还要和现实里一样

非逼着自己做文明的榜样

 

王尚说

大家天天批判人性

但至今连人性这个词是什么还搅和得像粥一样

你说得对

人性是两个词的共同缩略语

既是指人的自然的动物本性

也是指社会标准要求的做人的文明属性

就像一个人自己是一条浑浊的河流

曲折而狭隘

但社会是一片海洋

人汇流到海的时候都会被过滤

用秩序和规则的一面

变成清澈而透亮来对待互相关联的事项

 

但我们不仅仅应该接受海洋的明亮

还要承认每个人自然的河流的浑浊曲折与狭隘

但终究人的自然天性里的水汇集

也就是这种同质性

所以才有一个社会要求的人的属性的海洋

而不能撇开河流空谈对社会属性的想象

 

我虽然在同事面前把自私自利的言论释放

但从没有把基本的社会规则逾越

一是不希望别人越来越超过个人的边界

把不明不白的本职以外的义务推到我身上

二是很多事情都有多个维度

从一个维度说

那可能就是对大家都有益处

从另一个维度说对自己也确实有好处

我只是不愿去强调前者

单找大家不爱听

但是更为坦诚而自然的自我角度上

所以我成了孤家寡人

 

尤其与你一对比

就让人恼火得想跟你干一场

 

所以到了网上

为了大家在群里充分享受本就不多的

工作以外的好时光

因为全靠自觉自愿

没有公司里的条条框框的束缚

我反而去强调合作与共赢的一面

所以又成了你的敌对方

 

就这样

两个双路冤家

并没有成为二倍率的敌人

反而因为各自合体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从那一天夜里开始

因为表现出来的共同的良知和行动

开始互相欣赏

 

而胡祥了解了他们之间的故事

也是哈哈大笑了一个晚上

偶尔动作大了

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又大叫大嚷

 

后记

 

把他们三个丢下的那四个人

最后因为其中一个几乎因失温昏厥

打了报警电话

四个人在救援下才得以生还

一起在医院住了一周

才回到了各自的地方

 

雨下到第二天早上才停

周阳王尚因为救援胡祥

在山洞里躲过了这个劫难的晚上

 

胡祥三个月后拿掉了打在脚上的石膏

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状

 

王尚仍然在这个群里做正能量

时不常指责周阳的发言太没有含量

 

周阳也仍然在部门里做公共亲属

和王尚的自私自利还是水火不容的模样

 

只是公司里和微信群中

没有人知道

他们两个谁来了兴致

就会私下里叫上对方

一起喝个半斤八两

称兄道弟

没有一点违和的迹象

 

错河

2025年7月6日

注：背景曲《冬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