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光》

 

老赵一夜白头

守着昏迷不醒的二十出头的儿子赵强

 

已经住院三天

押金只够再住二天

县医院已经反复说明

赵强现有的条件下没有抢救的希望

就算转院去省城

结果也非常渺茫

何况老赵交不起转院的费用

不如早点拉回家

把后事料理得更像样

 

一

 

老赵世代住在北方的这个小山村

就一个孩子赵强

 

赵强二十岁出去到了省外的大城市打工

二年来头次回乡

 

因为工地上再也找不到活

所以年前匆匆回来

手里的钱已经耗了个精光

 

老赵没抱怨

为了给儿子散散心

不再闷在家里睡了一场又一场

大雪后就拉着他上山抓狍子

说为过年准备山货

心里再怎么不痛快

也装作没事的人一样

 

哪知道

追一只狍子到了崖边

儿子泄愤

还是穷追不放

失足跌下去头部受到重创

昏迷不醒

老赵叫来了村里的七八个小伙子帮忙

才把他抬回村

坐车送到了县医院上

 

二

 

医院已经在催住院押金

后天一旦用光

就要拔所有的管子

让他把人拉回家

没得商量

 

不交钱

说出大天去

也不会接着垫钱维持每天好几千的费用

老赵知道医院自负盈亏

毕竟不是开粥场

 

三

 

老赵终于在楼下抽了大半盒烟

把空烟盒一扔

又进了病房

 

他把儿子的鞋拿上

又把孩子的手指咬破

自己用纸把自己的打火机擦干净

沾上儿子的血

又把儿子的指纹印上

用纸包好

装在身上

 

然后就走出病房

跟护士说自己回家一趟

筹点钱

早点把押金交上

 

四

 

两天后老赵回到病房

把儿子的鞋放回地上

一分钱押金都没交上

 

第二天的早上

医院就要拔管子

老赵跪下来说再等等

就等到晚上

晚上再不交钱

我自己拔管

不用你们上

 

老赵那一天急得火上房

总是出出进进去抽烟

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喃喃自语着

儿子

就看老天睁不睁眼

把这光借上

 

五

 

天黑的时候

护士又来催

说再过一个小时

必须把病人抬走

没得商量

 

老赵说

两个小时吧

我得通知家里把车叫上

 

六

 

差一刻钟

就要到了最后的时限上

 

忽然来了四个警察

看了看赵强

问了护士情况

然后把所有人都隔离开病房

又取走了赵强的鞋

拿到了警局上

 

然后三个人守着病房

命令医院除了抢救设备的操作

谁也不能随便进出病房

 

老赵装作不知所措

走到院子里抽烟

又喃喃道

孩子你命硬

终于借着了这个光

 

七

 

第二天一大早

赵强就被救护车送走

还把最好的设备和医生带上

赶到最近的火车站

又一起送到了省城上

 

八

 

赵强经过开颅手术

取出淤血和积液

因为年轻

竟然被抢救过来

两周后

被救护车送回了县上

 

九

 

老赵这些天一直守在县医院

打听到儿子回来了

性命已经无忧

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出了一口气

又绵又长

 

十

 

老赵急忙赶回了村子

现在轮到另一个人和他一起出场

 

十一

 

当天晚上

老赵带着同村的胡屠夫

一起到县刑警队自首

胡屠夫惴惴不安

老赵却不慌不忙

 

十二

 

胡屠夫交代了全部罪行

说约么二十天前

邻村王家找他杀年猪

他干完活被留下

中午喝了大酒一场

 

喝多了后要回家

王家不让

说刚下过大雪

你开个农用车

出事了谁能担当

 

胡屠夫非要走

说你们村刘家明天也杀猪

我把车就放你家

明天再取

走小道近

我得回去磨磨刀

今晚必须回家一趟

 

山脚下修了公路

走公路要七八里地

若是翻小山包走以前的小道

不过四里地

很多人还走小道来往

王家要派人去送

胡屠夫坚持不让

带了把杀猪刀就一个人走向山包上

 

结果

在山包上遇到了一个人来抢

 

那人借故说在林子里打死一只狍子

一个人拖不上来

让他帮忙

 

胡屠夫一走进林子

那人便拿出一根细绳

从背后悄悄勒在他的脖子上

 

胡屠夫气都喘不上

终于胡乱地摸到了腰上的杀猪刀

背身一阵乱捅

直到那人松手倒在了地上

 

他于是拿着刀

匆匆忙忙跑回了家

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

直到半个月前警察到村里排查

才知道人死了

这些天都魂不守舍

胆颤心慌

 

胡屠夫说

今天老赵找到我

说我杀人的时候

他和儿子就在山梁上

全看见了

在警察找上我前

还不如去自首

还能从轻发落

反正也瞒不了多长

 

十三

 

老赵在另一个审讯室

描述的杀人过程完全一样

 

只是老赵还要交代另外一个案子

他儿子在医院没钱救治

就想出个歪主意

来伪造现场

 

那天他和儿子在山梁上

看见了狍子的脚印

正好也看见不远的小道上

杀人的过场

 

他不想找事

也不知道人的死活

只看见只有胡屠夫一个人跑了

所以和儿子一起就装作没看见

顺着狍子的脚印

又往山梁上追到山崖旁

 

儿子泄愤斗狠

非要活捉

脚下一滑

就摔下了崖子

他赶紧绕下去回村找了七八个人

才把儿子送到了县上

 

他实在付不起医药费了

于是跑回了杀人现场

看见人的确死了

他就穿着儿子的鞋

从现场往没人走的林子里去

弄出足迹

一直引到山崖附近的地方

 

他把沾了儿子的血和指纹的打火机

在那死人身上的血也沾上

扔在了落崖的地方

 

就是想让警察沿着八九个杂乱的脚印

到村里排查

把儿子做重点嫌疑人来追上

 

我只想让儿子能有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机会

走投无路

才弄出一个假现场

让儿子借借光

 

做完这些

我又去了邻村一趟

放话说胡屠夫好几天没回家

知道他去邻村杀猪

必定有主顾去沿着小道找人

发现死了人再去报警

然后才有警察被我引诱到县医院上

 

我若自己报案

我就会被怀疑上

我自己又不太会撒谎

 

我早就已经决定

无论我儿子能否救活

只要有了结果

我都会来这里自首

我真的是一直这么想

 

 

十四

 

赵强在县医院里

交代的摔伤的过程以及目击杀人的现场

与胡屠夫和老赵说的都一样

 

但对他爹伪造现场

却一概不知

不清楚自己是借了嫌犯的光

才把一条命捡上

 

十五

 

重新勘察现场后

那把刀也被发现藏在胡屠夫家的厢房

所有的证物全部对上

 

十六

 

老赵和胡屠夫在看守所被关押了半个月

忽然同一天都被释放

 

原来

死者身份确认

正是邻省一个连环杀人犯

逃窜到了这个县上

 

在山里实在饿急了

才撞到了胡屠夫的刀口上

 

胡屠夫因为是正当防卫

被释放

 

老赵伪造现场

没有帮助罪犯的故意

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且劝说胡屠夫来自首

对破案有功

被教育后也加以释放

 

十七

 

因为临近过年发生命案

担心引起当地群众恐慌

这起案件被上级挂牌督办

没想到不仅按时侦破

还把外省的连环杀人案也查获

县刑警队办案人员足以追记大功

都喜气洋洋

 

十八

 

三天后过年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十九

 

老赵在除夕那天夜里的鞭炮声中

拍拍躺在家里养病的儿子赵强

说道

日子慢慢过

一分钱赚不上

也别沮丧

 

你借了天大的光

捡回一条命来

赚多少钱也抵不上

 

错河

2025年5月7日

注：背景曲《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