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有的时代里

诗歌并不能与之兼容

甚至还会被架空

 

一

 

1963年

那时作家是国家干部

郑枫是作家协会的主席

在一座小县城

 

他有一次下乡体会生活

发现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

叫王盛

 

虽然只有小学文化

但他的诗卓尔不群

美的让人窒息

那是与任何时代都无关的

对生命的真诚

 

从此一个协议达成

王盛不是作家协会的人

发表没有什么途径

但他可以把每首作品都给郑枫

发表会署名郑枫

郑枫会把得到的稿费

都原封不动转交王盛

 

王盛

其实不关心署谁的名

也不关心稿费

他只是觉得作品能被郑枫认可

已经喜不自胜

 

二

 

三年的时间

郑枫这个署名

和那些发表的诗作一起

开始在全国知名

 

三

 

1966年开始

没过两年

郑枫就因为那些诗

被打成了资产阶级情调的罪名

 

但他从没有为自己开脱

没去说真正的作者是王盛

 

被批斗了无数次之后

郑枫被下放了

到更偏远的农场改造劳动

 

讳莫如深

县城的所有人其实都知道

那些诗真正的作者是王盛

 

但因为署名都是郑枫

王盛作为一个农民

没有被牵扯其中

 

但新上任的作协革委会主任许宁

找到王盛

希望他戴罪立功

为他来写诗

把革命歌颂

 

四

 

从此

王盛不得不按照许主任的要求

写一些作品

与他的文风大有不同

而且要署许主任的大名

 

那些作品

许主任看过之后

连抄一遍都懒得抄

就在运动中直接使用

没有一分钱

贴补给王盛

 

终于一年后

一首作品里

王盛的圆珠笔笔油快没了

主席的“主”字上的一点

只写出了划痕

却没有用上笔油去写清

 

许主任看得不够仔细

就放进了口袋中

 

正好那天下了雨

纸张沾水湿了一些

那关键的划痕就再也无法分清

 

这稿子许主任十分满意

就直接交到了县革委会

好去邀功

 

结果等来的是

许主任被打成反革命现行

 

五

 

在批斗大会上

被剃了阴阳头的许主任

挂着的牌子有几十斤重

 

所有人都知道那诗的真正写手

是王盛

许主任也嚎叫着辩驳

但所有人都要求王盛表现积极一些

好把态度表明

 

王盛不得不第一个上去

一巴掌打在许主任的脸上

然后所有人就一拥而上

你一拳我一脚

直到许主任没了命

 

六

 

1979年

郑枫平反

恢复工作

又成了作协主席

在这座县城

重新恢复了风光的人生

 

许主任的稿子事件

已经被澄清

恢复了名誉

而王盛则因为是始作俑者

又带头打死许主任

被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

 

七

 

在偏远的某省大牢里

只有郑枫每年去探望他一次

鼓励王盛继续把诗写下去

都邮寄给他

还是老规矩

稿费归王盛

发表还署郑枫的名

 

整个八十年代

所有人都在为诗歌而发疯

而郑枫的那超越时代

超越一切时空的诗

因唯美的纯净气息久负盛名

 

八

 

1992年

王盛出狱了

但随之而来的市场经济开始盛行

 

诗也退了烧

人们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市场中

 

郑枫脑子活泛

借着自己积攒下的盛名

辞职下海

办了酒吧和餐厅

在熙熙攘攘的省城

不少人慕名而来

他赚得盆满钵满

成了富家翁

 

但还是老规矩

郑枫一首不落

把王盛的所有作品发表

还接着署郑枫的名

因为王盛的罪名恰是人们

最痛恨的警醒

稿费虽然微薄

但还是都给王盛

贴补家用

 

九

 

又过十年

诗歌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但郑枫

虽然各大报刊发表的诗有限

仍然愿意每隔几年

就拿出几万块钱

那相当于王盛一两年的全部收入

把王盛的所有近期作品

自费出版成诗集

还署郑枫的名

虽然再也卖不动

 

十

 

郑枫后来病重

临终前

给了王盛二十万人民币

作为死后王盛的出版之用

 

郑枫说

我死了以后

再出版诗集

你就署自己的真名

 

十一

 

王盛生活再拮据

在郑枫死后

那二十万也从没有把一分挪用

 

这钱还是用在诗集出版

他还是署郑枫为笔名

只是每一本书都竹篮打水成空

成本难以收回

几乎都堆在自己家里

卖也卖不动

 

十二

 

那一代人

都记得郑枫这个诗人的大名

但只有这个小县城

谁都知道

郑枫的所有作品

作者都是王盛

 

十三

 

有人问过王盛

为什么不为自己正名

 

王盛说

我只有写诗的时候

那时才是超越了一切

真正驾驭着自己的生命

 

而写完一首诗

我就又回到了这个时代

回到了自己

继续做一个卑微的老农

 

写诗之外一切

承受的都是郑枫

有诗人的盛名

和盛名演化而来的利益

但也有因此招来的暴雨狂风

郑枫都没有拒绝

勇敢替他接受了所有的运与命

 

我很感激郑枫

这世界上懂我作品的人

不是那些跟风的潮流中的大众

而是郑枫一个人

无论什么情况

什么时代

都对我的诗从来肯定

从始至终

 

如果说

除了写诗的时候那种超脱与超越之外

还在诗外得到了什么

就是有一个郑枫

永远是我合格的代言人

一个好的知己

从始至终

 

结语

 

人们总会遇到一个时代

连诗都无法兼容

会被架空

 

但一个真正的诗人

却永远追求的是

把任何时代都架空

只剩诗本身

把生命坚定地支撑

 

错河

2022年11月3日

注：背景曲《 Rain Outside my Wind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