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冻结的人》

 

这世界有基于爱的婚姻

但也会有基于恨的婚姻

 

一

 

他和她都到了成婚的年龄

父母恰好都委托了同一个媒人

于是经过简单的相亲

他们结了婚

 

二

 

除了新鲜感

更多的是与年龄相符的欲望的荷尔蒙

成就了他们的婚姻

 

但生活不只是性欲

它有太多的繁琐的细节

还有不可规避的更多互动

这都需要在灵魂上保持亲近

 

但这正是他们之间缺少的

当磕磕碰碰成了日常

积怨日深

 

忍受于是消耗了大量的荷尔蒙

欲望于是渐渐消失殆尽

 

三

 

正当两个人的关系剑拔弩张

难以为继

孩子的出生

成了他们选择继续婚姻的根本原因

 

他们之间的关系

完全是基于对孩子的义务来捆绑

忍受有了神圣的理由

也就不再那么残忍

 

但这无爱的关系

甚至满怀怨恨

就是孩子得到的全部

于是孩子只能痛苦地跟着隐忍

 

当孩子终于上了大学

永远逃离这个冷酷的家

就成了最大的幸运

 

于是他们的义务

只是换回了与孩子之间

不可调和的隔阂与怨恨

 

四

 

他们俩需要一个新的理由

来继续忍受婚姻

 

于是他和她都从只能从尽头倒推

找到借口

那便是害怕孤苦无依地死去

身边没有一个人

 

他们都觉得夕阳红里

两个人在一起好过孤单的一个人

 

但这种为了将来不孤独的隐忍

却让现在无比孤独

明明是两个人在一起

对方却在时时刻刻扯出自己的灵魂

当一个人连想象都被剥夺的时候

孤独就与寂灭没有任何区分

 

五

 

终于在过了六十岁后

他们做了结婚以来唯一正确的事情

那就是满怀怨恨地离婚

 

这本是最简单的事情

但走过了最复杂的程序

从欲望破灭

到义务的颠覆

再到害怕孤独反被更孤独的孤寂加身

最后才确认了忍无可忍

 

六

 

他们各自加入了不同地区的广场舞的大阵

就像池塘里的鱼遇到暴雨决堤

跑到了江河之中

混进了新的鱼群

 

七

 

他和她在婚姻里只得到无穷无尽的恨

刚离婚的时候

都对自己发誓绝不再婚

 

八

 

但广场舞的人群里

并不缺乏像他们两个一样过了大半辈子的人

也因此和这样的人之间

性格更接近

所以觉得更亲近

 

得了这把年纪

身体的释放

远没有灵魂的发泄更能吸引人

 

九

 

他和她没出几年

就各自违背了当初的宏愿

各自又结了婚

 

十

 

他找了一个像她的女人

她也找了一个像他的男人

 

十一

 

他可以和那个女人

肆无忌惮地咒骂与自己离婚的她

诉说那累积了四十年的怨恨

有说不完的堆积如山的细节去摹临

这成了一笔财富

让他滔滔不绝

永远也说不穷尽

 

那个女人

也有同样的婚姻

也有几十年的积怨

每次抒发都大快人心

 

于是那女人装作听得耐心

好换来他也可以倾听自己的耐心

 

他也有说累了的时候

或者一时把旧忆说尽

需要新的梳理才能继续更新

此时就开始听那女人把类似的怨恨痛陈

 

最重要的是

有了像她的那个女人

更能激发他重新身临其境

意犹得尽

也是基于相同的感受

对于那个女人

 

两个人都觉得后半辈子有说不完的话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结了婚

 

十二

 

她也是一样

和那个愿意忍受她讲过去的大半生的男人

结了婚

余生

和一个与前夫没有什么区别的男人再了婚

只为把自己的前半生对那个人

声情并茂地说尽

 

十三

 

他们俩各自的新婚姻

能否走到寿终正寝

还有待时间去确认

 

我们只知道

他和她的婚姻积累了四十年的足够怨恨

然后

这恨成了彩礼和嫁妆

成就了新的婚姻

 

而新的婚姻

是基于同样的怨恨

不过那些怨恨是指向不同的相对人

而让两个人成了一对知音

 

所以

会有基于仇恨的婚姻

持续在世间共存

 

就像两块谁也不愿化开的坚冰

最适合一起互相保存

不再孤独

而且谁也不会折损

 

结语

 

其实开始的他和她

还有后面的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

他们自己前半生用怨恨冻结起自己

余生则努力让自己拒绝解冻

他们本身都是一样的人

 

爱就是爱

恨就是恨

 

以爱为基础的叫爱情

以恨为媒介可以照样组合成婚姻

但他们只能钟情于相类相近本身

却永远不会成为相爱相亲

 

其他事情也是一样

恨永远是恨

永远不可能因为相加就变成热爱

只能是坚信坚冰的人

也同样拒绝融化

而成为一种另类的互相依存

 

错河

2022年9月29日

注：背景曲《Last Reun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