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码》

 

从来没有失败的人生

只有让人迷途的旅程

 

一

 

赵老太太总是满带乐呵呵的笑容

在村子里很出名

 

一是因她从没有跟谁生过气

除了打麻将的时候

才会抱怨几声

 

二是儿子有出息

给他几万几万的零花钱

可她打麻将的时候

为了五毛钱的账

总会争一个面赤耳红

 

三是她把儿子给的钱

几乎一分不动

攒下去买了县城的一套大房子

却从没住过

还窝在村子里的三间砖瓦房

夏天热冬天冷

 

二

 

赵老太太每天下午打麻将

这习惯雷打不动

 

大家都理解她

因为那个有大出息的独生儿子

自从上了顶尖的大学

便极少回到村中

先是因为学业

后来是因为生意做得水起风生

 

于是她

自老伴去世后

便学会了打麻将

好打发这一个人的时光冷清

 

三

 

这一段时间有些反常

赵老太太的儿子王征

忽然时常回到村中

闷在家里

也不怎么走动

 

只有赵老太太知道

儿子生意陷入困境

回来

是因发愁的不行

 

四

 

赵老太太还像没事的人一样

该打牌打牌

还是那么平静

 

只是过一段

把三十多岁的儿子也叫上

在麻将桌旁边观战

王征默默看着

总是不发一声

 

五

 

村子里的乡亲

并不知道这内情

还是老样子

一边打牌

一边开赵老太太的玩笑不停

 

赵老太太只要为五毛钱死活去争竞

大家便嘲笑她

赵大姑

您儿子几万几万地给您送

您这五毛一块的算计个毛干爪净

那得白白浪费多少脑细胞

耽误您花那几万几万的精明

真是拿筛子打渔

连虾米也难活命

 

赵老太太说

一码归一码

这玩牌就得有规矩

这个弄不清

米粒和石子儿不分

谁也吃不出个安生

按万花的是钱

花了就没有了

这几毛几块的是彩头

比那几万几万的拿着分量更重

 

大家又说

赵老太太

您放着城里大房子不用

买的时候几十万

现在涨价了

已经价值三百多万还挂零

天天窝在村里

把我们一块五毛地赢

有了大西瓜

非要拿芝麻添坑

 

赵老太太答道

我要是住在城里的大房子

哪有这么多人陪我聊天

三五年的功夫

这工钱哪够这房子拿出来顶

 

六

 

牌局散了

回到家中

赵老太太一边数着一大把零钱

一边兴致勃勃算计着今天的输赢

 

终于把这账目结算分明

才对儿子说道

这个道理你得弄清

 

这一块五毛的牌局

是那小钱

但小钱跟大钱没什么区别

都只是筹码

来计算牌场上输赢

 

这每天的牌局结束

我拿回的其实不在乎多少钱

而是把这些牌场上的筹码

又兑换回了半天的喜怒哀乐

你常不在家

我却可以兴高采烈地打发时光

一个人也能充充实实地过后半生

 

孩子

其实看明白了

你的生意我不懂

但道理是一样的

钱到底是钱本身

还是筹码你得分得清

 

依我看

咱俩的钱没什么区别

其实都只是牌场上的彩头

我的牌局是五毛一块

你的虽然是百万千万的营生

 

这局也没什么两样

我的牌局规矩简单一些

你的生意复杂一点

只是不容易把输赢一下子看清

 

其实

你这生意的牌局你也能看清

它不是为了钱的多少为最终

那钱只是牌场里的筹码

在牌场里才有用

最后都得结了局

把钱兑换成你想要的

这很分明

我要兑换回来的是喜怒哀乐

好让自己活得有滋有味

你想要的

因为你年轻

可能就是立业建功

 

可这建功立业背后

不过是为有滋有味活上一生

酸甜苦辣

才是你最后能留下的正经

 

赵老太太宽慰儿子的用意

王征早已经心知肚明

 

他接着他娘的话茬说道

娘我明白了

您进这个牌局

其实是把空落落的时光

换算成牌局里有输有赢的筹码来结算

牌局结束了

又把这筹码

兑换回了一分不少的时光

还多了五颜六色的心情

让未来的时光更加值得憧憬

这就永远只会是赢

 

把这个做底线

去做事情

会永远去倾尽全力

无论逆顺之境

 

更何况

我参与社会这个更复杂的牌局

是用青春的时光

和高尚的热爱之情

兑换成资金的筹码去经营

这两样一个也不会输掉

牌局结束

筹码无论还剩下多少

我兑换回来的还是这两样

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除此之外

我一定增加了对自己更多的肯定

 

高尚不是用多少来计算的

不是用成败才能形容

只有相信与不相信的异同

 

输了游戏

一样还能把高尚兑换回去

原封不动

反而还会因为失败

可以证明我更加坚定

这一生我就永远不会落空

 

游戏之外

最重要的还是始终拿什么安身立命

 

一辈子只在游戏内里算计输赢

一辈子计算耻辱与光荣

这钱财的游戏就有始无终

从来不懂把这些筹码还兑换回去

还原成进入牌局时自带的那些激情

他就被定了性

只是赌场里的职业赌徒

走上了不归之路

一辈子圈进在这世上

看似非常热闹

实则是最残酷的冷宫

 

赵老太太拉着王征的手

说道

孩子

你上过大学

这道理你比我更懂

 

七

 

王征的生意在中关村

因为销售电脑软件是主营

面临越来越大的竞争

已经日薄西山

公司开始出现了亏空

 

赵老太太卖了县城的房子

连同积蓄

把三百多万交到了儿子手中

 

说道

买房子

是为你回家的时候老婆孩子住着更习惯

存钱

有一点我就够生活

多的我自己也真的没有用

本来就是你的

在我这这样搁着也没用

 

王征也没推辞

精打细算

凭着这笔钱

开发了一款软件

非常流行

不但公司重新起死回生

还顺利完成了更稳固的转型

 

五年后

公司上市到创业板中

他捐了一个多亿

重建了母校

县里的重点高中

 

八

 

王征终于松了口气

拿出很多时间

时常回来陪赵老太太住在村子中

 

但赵老太太每天下午去打牌

雷打不动

 

王征回家的日子

便每日去旁边观战

插科打诨

跟着混迹在这五毛一块的牌场之中

 

大伙都笑他

说你这真是你娘的亲生

自己几十亿的摊子不去看着

非要看我们这没出息的一群人

失败地

只能过家家一样的输赢

 

王征笑道

看过家家

越看越明

越看越清醒

 

我娘说的对

这里五毛一块的彩头

跟在外面花百万千万的钱分量一样重

 

钱的面值是印的

到底值多少

最终还是得自己来定

 

九

 

其实王征一直想说

从来没有失败的人生

只有让人迷途的旅程

 

只是这话太过文绉绉

不合乎乡亲们惯用的口风

怕乡亲们

说他身价高了

就故意卖弄

 

错河

2019年12月6日

注：背景曲《天空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