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非梵酒店：请带走海拔》

 

只记得第一面

那是一场艳遇

最难舍最后一面的话

应当是爱情已经萌发

 

同为大理洱海边非梵酒店的住客

他与她

三个月后在这里道别

他要回北京的家

她却像日常送丈夫出差

微笑着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

于是他拎起行李

摆摆手

也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话

最后一面

就这样定格

像是普普通通的一家

 

回到北京

狐朋狗友们问起大理归来的他

他总是绘声绘色

讲大理的风景

但这不是重点

那一场艳遇

才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八卦

 

他就开始浓墨重彩

讲和南京来的她

如何在非梵酒店所在的洱海边

搭上第一句话

开始形容见她的第一面

她如何像一朵雨后开放的花

带着清新的露水

故事就这样发芽

生出别致的枝杈

 

头三个月里

他就不停炫耀这相同的话

这第一面

被添上了太多的光华

 

等到再没有人问起

他的生活

又回到了最平静的坑坑洼洼

 

又是三个月

他还是偶尔会想起她

但不对别人讲起的时候

心里知道

这最后的一面

才是自己真正的牵挂

 

他开始在心里抱怨她

要是她流几滴象征性的泪

或者跟他吵一架

他本可以有一个交代

不必再想起她

 

他有过两个女友

彼此的恋爱就像去风景区旅游

一开始看重各自的好

就像他去看黄山的奇秀

就像她去看热烈的三亚

但仅仅是旅游

谁也不会就在那长久住下

拍几张合影照片离去

然后就回到生活里

只剩凡夫俗子老样子的坑坑洼洼

于是两个人

靠着这点景区的记忆

容忍着彼此的清汤淡寡

 

于是每一次分手

他都像刚释放的犯人

终于去了身上的木枷

懒得再想起她

 

但这一次艳遇

却不知怎么了

竟然怎么也无法忘记最后一面的她

 

又过了三个月

他已经彻底回到了浅淡的生活里

之所以去大理

就是想挣扎

拿出时间摆脱这样的生涯

于是和她最后的一面

在心里就更加放不下

 

这最后的一面

就如同是一座悬崖

他从画面中跌下来

一直在下坠

空落落

不知深浅地一直向下

 

她究竟好在哪

三个月相处的时间里

不是苍山洱海做背景的她

那是为一种草的名字而纠结的她

它开着淡雅的花

她总是纠缠着他去问清学名

逼他去四处想办法

她会在傍晚独自出去

然后天很黑了才回家

她告诉他

遇到一个孤苦的老婆婆

为把果子卖完

不肯回家

她总耐心听老婆婆聊掉牙的故事

就这样陪着她

然后看天太晚了

把老婆婆篮子里她本不爱吃的果子

全部买下

好让老婆婆早点回家

回来却总逼迫他全都吃下

 

那些细小的事情

他竟然全都记得

与苍山洱海无关

他也没在那说过什么哄她高兴的伟大情话

 

就是这样

他总是想起最后一面的她

因为这一面

跟他的生活

有太大的落差

现在沉冗的生活

就像跌进了万劫不复的悬崖

 

可是他

为了证明她只是艳遇

竟然没有留下她的地址电话

 

他就这样备受折磨

终于辞去了新工作

飞到大理

又住进了非梵酒店

像是在鬼神的驱使之下

 

他迫不及待地在房间扔下行李

就去找老板娘套话

他说

去年我就住在这三个月

您还记得吧

同住的还有她

能不能告诉我她去年登记的电话号码

 

老板娘说

我得为住客的私人信息保密

但我可以破例告诉你

她昨天已经在这开了房间

已经住下

我可以告诉你她的房间号码

 

他敲开她的门的时候

她万分惊诧

 

她还是故作从容地微笑

说这里有我的牵挂

我有了一个软件

可以拍照识别那种野花

我答应那位老婆婆

要给她带南京的板鸭

 

但她终于还是哭了

说

还有来怀念一个把我的爱情

当成艳遇的傻瓜

 

自从遇到了他

我碰到的好多新鲜事情

都想讲给他

今天是相识一周年的纪念日

我想把分别了九个月里新的新鲜事

一个人讲给他

 

他猛然抱住她

说

我的确是一个傻瓜

直到昨天辞职的时候

才想明白

我需要的不是风景

只是高于生活的海拔

你在生活里

给我的不是风景

是永远高于生活的海拔

一点一滴

让我体会到了

如何面对生活永远地居高临下

 

后来

他陪她去旧地识别了野花

去送给了老婆婆南京板鸭

还把她的水果又一次全都买下

然后

就带着她回了北京

在那安了家

 

在他们的婚礼上

他对那些狐朋狗友们说

他第一次去大理

只带回了风景

但第二次再去

他终于带回了海拔

爱情之所以珍贵

值得皈依

就在于永远有高于生活的绝对海拔

 

而她一直不明白这些话

因为

她生来就热爱着普普通通的生活

总是能从生活的平凡角落里

找到新鲜的角度

找到揭开一个新故事的端倪

爱情没那么复杂

只是总想把这生活里不断发生的事故讲给他

总也讲不完

所以最留恋他

因为只有他才最了解那些她心中的连续剧

只有他才会更加了解她

 

当你在生活中只剩挣扎

去大理

就住在洱海边的非梵酒店吧

或许也能遇到一样的她

带不走风景

但带上她

就能带走一直高于生活的海拔

 

错河

2019年9月25日

与大理非梵酒店有约

注：背景曲《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