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

 

幸福的往往是这两类人中的一种

一种是九死一生

然后知道了活着本身就是庆幸

还有一种

是敢于做自己的神灵

顺遂时安于平静

逆境时

更乐于成为驾驭自己的证明

 

一

 

他很小的时候

上学要起床很早

还没睡醒

美梦总是被叫停

那种挣扎

总是痛不欲生

可一旦勉强穿好衣服

走入暗夜里的冬

就会看见最亮的启明星

 

两小时后天明

一天的时光

和小伙伴们上学游戏

又让他乐在其中

 

后来

他上了很好的高中

当从校园里

和同学们的高谈阔论

要再回到课桌上书本习题的繁重

他就像小时候起夜一样

总要挣扎几下

然后才能沉思其中

那时

他总是在天昏地暗里望见理想的光芒

就像那颗启明星

 

三年后

进了大学堂

终于又看见了一天的黎明

 

待到工作了三年

在那座大大的城

他就像粘滞在一张蜘蛛网上

微不足道的蚊蝇

这里总是看似有无限可能

但所有可能

都要经过无边无沿的计算和算计

才具有可行性

任何一点疏漏

都会尽弃前功

 

从小到大

他已经习惯了切换世界

到达黎明

 

可这一次

他若埋头下去

很可能就是整个一生

希望那样微渺

让他分不清是夜里几点钟

到处都在喧闹

一切都不取决于自己了

此时他再也找不到那颗启明星的踪影

 

于是他犹豫了

在歌舞升平的城市

深陷在一种恐惧与焦虑之中

 

二

 

她是他的小村子中

小几岁的姑娘

家中一样穷

她只上完初中

就把上学的机会

让给了弟弟

在家务农

 

她操持一家大小事情

从小到大

一直是那么沉静稳重

从没在乎过

大家都夸奖她

美丽出众

直到该出嫁的年龄

 

三

 

他回乡探亲

在黄土坡上

遇到了

就一起坐下来

聊聊彼此的事情

 

他问她

听说三里五乡

有头有脸的青年

都找你提亲

你怎么一个都没答应

 

她说

当了官的

等着更大的官来点化他

否则不能成仙

总一直把自己当成妖精

赚了钱的

等着更大的生意

不买下整个县城

就一直把自己当成混事的兵丁

 

他们的幸福

一直在明天之后

永远也看不清

一个连幸福都没有的人

永远就比我还穷

我嫁给他

永远也填不满这个窟窿

 

他又问她

那你幸福吗

 

她灿烂地笑着

说

幸福

很幸福

我很穷

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就不再奢求任何东西

不求别人

也就活得透亮光明

幸福一直在自己的手中

 

他平生第一次夸奖她

说

是啊

你是幸福的人

所以才会舍得

把最好的都给了亲人

你就成了他们的神明

这样的姑娘

要找到得打一百个灯笼

 

她忽然害羞起来

一下变得小声

说

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记得小时候

你说你不怕穷

因为不需要什么

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我都一直记在了心中

小时候你还说

你最大的幸福

就是踏踏实实地睡觉做梦

没人来吵醒

这些我都没有忘

因为你是三里五乡最好的学生

 

他苦笑一声

说

可我现在

却把自己的话忘记了

连幸福与否也想不清

 

她捏着衣角

脸很红

说

你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

你自己从没有奢求什么

幸福伸手就来

所以你也总想把最好的

给国家和民众

但是我

就只能给我的父母弟兄

 

他万分惊愕

想不到

最懂自己的人

就在这个如此之近

却又在不断疏远的小村之中

 

心头一热

他说道

我要是回来

不再管什么民众

只做个睡懒觉的狗熊

找你提亲

你会不会答应

 

她竟然不再害羞

清脆地说

一百个答应

 

四

 

他又回到那座大大的城

连续三天

白天睡觉

夜里爬上高高的楼顶

酒喝个不停

 

第四天

他仰天长叹

终于下了决定

在夜空下的后半夜

他对着这座城市越来越稀疏的灯火

头一次演讲

把自己当作国家的神明

 

他说

我一次一次切换世界

抛弃幸福与恬静

是为了有一天

站上这个国家的最高峰

在神坛上

证明我热爱所有人

那时我要拯救你们

来证明我可以做一个神灵

 

可回望一步一步上行的阶梯

那是多少人以固定逻辑的砖石

筑路而成

那是人性的堆砌

我在到达神坛前

只能计算和算计依据人性

做一个人普普通通

我到达后

是否还有热情

去做一个神灵

 

其实

我之所以相信自己是神灵

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

两个幸福的人婚姻

婚姻必定幸福一生

当两个不幸福的人

负数相加

婚姻只能让他们更加的不幸

他们可能把一时的爱情当成信仰

认为凭空得到了一个无限大的正数

来冲销负数为正

会获得暂时的满足

但当激情消退

就会失衡

互相伤害

他们反而更加不幸

 

一个国家

其实就是所有国民的婚姻

无论信仰带来多么美好的憧憬

并不能改变大多数命运的不幸

而如果信仰者减少

为了维护信仰

排斥与抹杀又会造成更多的不幸

这是一个注定负循环的过程

 

唯一的方案

就是法治的现代文明

最大的程度来保证

每个人生来就在一个法治的底线

那是一个避免负数为界限的零

我们只信仰法治维护的零

然后所有得到都会成为正

不再会因为负数相加

永远循环不停

所以我确信自己可以轻易做一个神灵

只需带领人们

尽快建立彻底的法治文明

维护一个永远不会被破坏的零

 

信仰只是人性的美好幻想

只能作为暂时的补充

但我要假装这种幻想

才有资格攀爬那座云烟缭绕的高峰

在神坛上

才能有资格去把所有人叫醒

但这已经完全不同于读书

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因此绝非我自己的所能

 

梦话是最真实的表白

我若去违心隐藏在信仰的路上

把这也混淆视听

我连最基础的人性也再说不清

最后必以魔鬼的模样

在神坛上现形

 

那样

再对的道理也会成为咒语

此后

另一个神灵真诚去重复表达的时候

也不再会有人愿意听

 

明天我就要告别了

今天的坦诚

在这里不会有一个人听到

但在远方有一个她

她会相信

我纵然半路脱逃回去

也还是她的英雄

因为我的失败是因为正大光明

 

她不会认为

登上神坛的才是精灵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正在做护佑者的

才是神明

 

再向上攀爬

不仅要耗尽一生

还可能只是半人半鬼去度过余生

我想明白了

要从这台阶上退回去

去做自己纯然的神灵

告诉她一个人

我现在就会是永远的英雄

她给我一颗启明星

我去护佑她的黎明

 

五

 

他就在她的身边

结了婚

一直厮守一生

 

他问她

为什么不顾父母兄弟的反对

不嫌弃他的穷

 

她说

清楚地记得

你总是个爱睡懒觉懒懒的学生

可自从你相依为命的黄狗

遇到了县上的打狗运动

被乡长带人打死在你家的院子中

你哭了三天

就忽然发奋起来

成了一个刻苦的学生

为了一条狗

你敢去要当最大的领袖

校正一个文明

还它一个公正

我是你最爱的人

天底下哪去找

这样的英雄

我怎么也不会不如一个畜生

 

他笑得那样恬静

更加释怀

的确

他本就是一个幸福的孩童

一个人睡觉和发呆

就能一直幸福的安安静静

 

等他结婚后

睡觉和发呆了三年

觉得够了

就拿起了笔

写他发现的生活里的小人物们

每每闪现着光辉的神性

还有他和她无处不在的幸福路径

 

结语

 

神灵有两种救赎人们的方式

一种是去改变世界

另一种只是做好自己

去喻示民众

 

因为大多数人都相信了

自己轻易也可以做一个小小的神灵

这世界也会朝向清澈澄明

 

因为神性其实就在人性之中

它是一种渴望超越

一直是这世界最后能幸福的根本路径

 

所以他退回了家中

却做成了他自己想做的神灵

在文字里

做他学会的最擅长的事情

那就是切换一个一个世界

让所有人也在文字中看到

他在每个构建的新世界里看到的

闪闪的启明星

 

错河

2018年12月14日

注：背景曲林海《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