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烟雨，那场相遇》

 

一

 

“你是山坎坎上的绳

高高悬在那里

俺是山沟沟中

迷路的汉

只剩下一口口喘气

只有抓住了你

才能爬上崖子

望见家在哪里

……..”

 

在西湖的白堤上

正是桃花微雨

蒙蒙亮的早晨

行人尚稀

 

一个破衣烂衫的青年

正在自言自语

他就这样一直叨咕

说话对着空气

却好像有人和他在一起

 

晨跑而来

有个美丽的姑娘

叫作晓瑜

她停在旁边的长椅

稍作休息

 

不一会人多了

都在他的旁边聚集

手指那疯癫的青年

都说他疯了

开始调戏

那青年却坐视不理

依然仿佛他的爱人就在旁边

顾自对她言语

 

晓瑜很是好奇

静心听他说话

果然

一会逻辑清晰

一会又象在念着咒语

便知道了

他的精神的确有异

站起身来

又朝远处跑去

 

可鬼使神差

总是回头关注那里

人越聚越多

嬉笑谩骂

越来越离奇

 

二

 

一连几天

那青年都在那里

嘴唇都已经干裂

他却还是傻呵呵地笑

还在高高兴兴

对着空无一人的湖面

不断言语

 

她去买了面包和矿泉水

放在他旁边的草地

给他指指

他点头会意

 

一周过去

晓瑜见他每天还在那里

于心不忍

决定问清楚他家在哪里

把他送回去

 

他虽是疯癫

却知道她是一番好意

竟然愿意跟她离去

告诉她

家在山西的山沟沟里

 

三

 

晓瑜买了车票

才知道他叫王启

带他回去

一路上

他从未停止自言自语

 

“你在俺心窝窝里

一遍遍想起

最后干枯得只剩荒草

还是舍不得忘记

因为俺是一只羊

需要你

才能把冬天过去

否则拔出来

就只剩黄土

埋成俺的墓地

………”

 

在火车上颠簸的两天两夜里

她就坐在他的对面

听他对假想的人

兴高采烈地叨絮

他清醒一些的时候

每一段都是诗

糊涂的时候

又象火星上的话语

 

他浓眉大眼

她为他可惜

 

四

 

几经周折

终于到了他说的乡里

可是那村子的名字

太过古怪

他又用山西的土语来念

更不明所以

打听了好多人

才最后确定无疑

 

走进的时候

一个村的人

都在指指点点

说“疯王”领回来一个更傻的姑娘

他一直是媳妇迷

居然真有这运气

 

那村子很穷

不仅偏远又很封闭

跑进来一条外村的狗

都是天大的消息

 

她不管这些

把他送到了窑洞中的家里

又留下三千元钱

嘱咐他的娘亲

给他去县里及时就医

然后凑合了一夜

第二天

最后看了一眼

还在高高兴兴地自言自语的他

就径直离去

 

五

 

王启就一个娘还在世

那一夜讲了他的过去

他上过杭州的大学两年

爱上了一个姑娘到骨子里

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远远的跟着叹息

 

但家里穷

几十年就出这一个人才

学费都是全村凑了才凑齐

他知道自己没有恋爱的权力

失魂落魄了半年

竟然疯了

被学校送回了家里

哪还有钱就医

 

于是只能放任自流

几年中

全村都跟着唉声叹气

他后来自己跑了出去

他娘更抬不起头来

又没有什么办法

只能团团转地着急

 

六

 

又是西湖的一个春天里

自她从山西回来

晓瑜在上海已经工作满两年

回杭州参加研究生毕业后第一次小聚

才又想到王启

就顺便休了年假

不远千里

又去了山西

 

他已经瘦得只剩一张皮

更显得眼睛大得出奇

 

他拉她出去

坐在山坡上

很长时间沉默不语

她能感受到他内心是多么犹豫

不见当初那兴致勃勃

亢奋的情绪

 

他忽然开口

脸上掠过一丝羞意

不敢看她

眼光向远处游离

 

“有你的梦

不用线系

也会一次次如风筝飞起

 

像你的云

不用线系

也会一回回飘上天空里

 

但我已经把线儿

拴在了自己身上

交给了你

你拉得那么长

我却怎么也飞不起

 

其实

只要说一声

那重重压在心头的话语

我爱上了你

就会变得轻轻的

从此高高飞上天去

在梦里

无论你多遥远

都一直这样高高着眺望你

……….”

 

他就这样

仿佛还像从前一样

自言自语

 

“那根线

就在西湖

石头也压在那里

就埋在放面包和水的旧地”

 

她站起身来

哭得那样委屈

 

她说

你要好起来

把病魔连同过去都忘记

要好好珍惜自己

说完

就决然地离去

回了上海

把他一个人丢在原地

 

七

 

又是一年

西湖最多的一季春雨

晓瑜再次回到西湖白堤

就坐在遇见他的那张长椅

 

对他的惦念

怎么也挥之不去

到底是思念

还是怜惜

说不出自己的本意

 

她一直回想一年前他最后那几句话语

似有深意

他那天除了这些

一切话语都有逻辑

并没再念过一句咒语

除了听不懂的这几句

除了目光有些躲闪游移

 

为什么一起在土坡上

他突然又自言自语

重新痴迷

 

她于是抽身站起

下意识地去看那片草地

曾经给他放过几次面包和水

都是固定的一地

只有那里好像鼓起

 

她找来树枝

一下一下挖

果然有个袋子

埋在那里

 

袋子拿出来的时候

里面是厚厚的一百余首短诗

都注明写给晓瑜

都是情真意切

又如此壮美的诗句

 

还有一封长信

 

上面说

一年多里

风餐露宿

我在这里等你

 

过去我疯疯癫癫的日子里

自己其实每一刻很欣快无比

因为我已经很多年习惯了

用这样方式的自言自语

假想一个姑娘就一直跟着自己

在我心里

因此我可以自足自给

活得惬意

 

后来

我治好了病

第一个想要去告诉你

 

在这张长椅旁

我苦苦等候了一年有余

从失望

到迷茫

再到凄厉

越发清楚我爱上了真实的你

再也不是依靠想象的过去

 

但这一句

我爱上了你

从此成了一生都搬不动的巨石

压在了心里

因为我又穷又疯

我一生都不会有说这话的权力

 

很苦很苦

但却愿意这样一直清醒下去

不能辜负了你

 

唯有这样

才是如你所期

才是忍受清醒的全部意义

 

再没能等到你

就让我偷偷说一声

我爱上了你

写在信上

离开再也见不到你的这里

苦楚一生

来证明

这是最健康的一句

 

八

 

当年春节前的腊月里

大雪铺天盖地

“疯王”和晓瑜

办了热闹的婚礼

在山西的山沟沟里

在那个穷得掉渣的窑洞里

 

村里人

全都来吃酒席

但都私下说

王启的病算是好了

这个媳妇迷

真有运气

娶来了一个比他还疯的

那么漂亮的傻婆姨

 

九

 

人生出来的时候

哭喊不息

离世的时候

又都沉默不语

这一辈子

就是来把想说的话都说出去

 

穷人

也有一分不少的权力

 

只是对谁去说

决定了

你一生的运气

 

错河

2018年3月23日

于西湖畔小居

注：背景曲《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