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亮》

 

一

 

“半个月亮

象一把木梳

我愿在你身后

慢慢打理这黑发如瀑

听你在长夜里

星星点点的对我倾诉”

 

王自溪写给张渡的第七首诗

终于让她忽然就达到了沸点的温度

 

那天夜里

她不情愿的在校园里被他截下

但当在昏黄的路灯下

看过这首《假如》

竟然一把就把木讷的他

紧紧抱住

 

他先是惊恐

然后

就只剩下哭

一行行的眼泪

怎么也止不住

 

他不敢抱她

因为她太神圣

不敢有一丝一毫的

亵渎

 

那是一个诗的年代

诗就是最好的定情信物

 

二

 

他们后来寒酸的结婚了

他说

让你委屈了

我将来一定让你幸福

 

她说

傻子

不用学

平凡谁都会

可是在纸上活出个流芳千古

那得在老天爷的肚子里

烧上多少次回炉

 

你把半个月亮都注册在我名下了

还能有什么比这个

更能让人嫉妒

 

你的诗前六首

不疼不痒

甚至很虚浮

这一首《假如》

让我看见了你真情冲破了头颅

灵光乍现

只要坚持

必会有如神助

 

证明给我看

这就是我要的幸福

 

三

 

十年后

他留下给她的一封休书

就踪迹皆无

 

她看过信

什么也没说

就回了远远的娘家

从没说过这件事

也从没有哭

 

四

 

信上说

他为了诗

在职场上甘心驴马为奴

至今破落

没发表过一首作品

自觉愧对列祖列宗

更无颜面再做你的丈夫

 

所有的财产

已列了清单

全部交你所属

 

我只留了三千元

人生最后的时光

我想奢侈的做一回真正的诗人

进行一次有尊严的畅游

心无旁骛

以最后决定

我是否还有资格活着

还是相反

诗人的生涯

只剩屈辱

再也不能让我的生活自满自足

 

五

 

他还是回来了

她被叫回来

还给了她一份正式的离婚协议书

他说

我只怕自己生死不明

连累了你

甚至做不成寡妇

 

她说

我有工作

什么都不要

净身出户

只要你这些年

所有两大箱手稿

从此两不相欠

各走各的路

 

他心头一紧

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哭的不是心灰意冷

视死如归的无助

而是想起了

这些年

他只要有作品

她就会细心阅读

然后像宝贝一样收藏在一处

 

平时

她都像一个女仆

家里家外的杂务

一力承担

但若他两周不动笔

总是停了所有的待遇

直到下一首作品写出

 

她从没说过一个字

就这样默默地表明态度

 

而今

她只要那些半文不值的作品

几句话

却是如山之重

让他一生难负

 

她等他哭声渐渐弱了

骂了一句

去死吧

等你死了

就能像其他落魄诗人一样

一夜成名

我这半辈子也有了托付

 

说完

才站在那里

呜呜咽咽

泪如雨注

 

六

 

毕业二十年聚会

他在功成名就的同学面前

却满脸幸福

 

他给大家交代过往的时候

说自己生活波澜不惊

只有自己的心

从未停止

在诗中起伏

 

他拉住她的手

念了一首最新的作品

专门为了她而新鲜出炉

 

“月亮如两片门环

挂在天府

你在长夜里等我

总是半掩门户

怕我归来

敲不醒你的梦

一个人会显得很孤独

只有十五那时

成为团圆的日子

才舍得关上门

听我说说这一路上

餐风饮露的辛苦”

 

这首作品名字叫《再假如》

所有人都为他和她鼓掌

都感叹他们俩的幸福

更欣慰的是

有一个诗人

从他们共同的青春岁月上路

在一个诗歌凋零的时代

至今风尘仆仆

却没有迷路

这是大家共同的幸福

 

七

 

他在同学争先恐后的捐助下

当年出了第一本书

这本诗集

他署名水度

是把她的名字拆开

作为给她一生专属的礼物

 

没人买他的作品

家里堆满他的书

 

她每次出门都让他在几本书上签好名字

带上它们才肯出门

不惜挎一个笨笨的包

逢人就会送出

 

她对他说

她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那是她丈夫的书

在外面

她看上去像一个村妇

可回到家里

她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公主

 

她还说

她不想让人知道

一个有秘密的女人

总是让人去猜

最幸福

 

错河

2016年6月27日

注：背景曲《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