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牛的一生》

 

一个人的一生

约等于七八条狗命

一条狗

十几年的光景

若活出了气节

并不比一个人短轻

 

牛牛是我给我养的一只狗取的名

它的主人本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娇丽动人

喜欢养狗

却只钟爱幼犬的乖巧憨灵

所以每当一只宠物已经成熟

就会将它送人

从不留情

 

那年

我雄心壮志的正要去另一个城市谋生

她来给我送行

问我要不要养一只狗

那狗的品种很是有名

 

我虽然喜欢狗

但担心狗的忠诚

换一个主人

或许多少年后依然陌生

 

她打消我的顾虑

说它还很小

而我为了给父母留个念性

怕没有我在他们身边的日子

孤单冷清

于是我从城里抱回了牛牛

它正式到了

我村子里的家中

 

它的名字本是一个英文词语

我父母无法发音

见它的样子憨憨的

一只公狗

通白的身子上点着几个大块的黑斑

颇像一头奶牛

于是就把牛牛作为它的大名

 

父母问它多大了

我转告说四个月

见它小小的

谁也没有再去考证

 

那年我匆匆上路

到了几千里外南方的一座城

父母就把牛牛当成我

每日跟它唠叨许多事情

 

我每次报平安的时候

父母总要轮流跟我讲牛牛的事情

说它如何老实

如何听话

只有两样比较特殊

一是再没长大

二是说一年过去了

从没有对村子里的母狗发过情

 

我于是异地他乡

落魄之中

笑得开怀不停

牛牛被隐瞒了年龄

或许还做了阉术

于是便解释给父母听

 

几年后

我终于满是失意的回到了家中

才知道

牛牛从小就没有养成好的习性

它在第一个主人那里习惯了被关在家中

吃的地方就是拉的地方

傻傻的

院子那么大

总要跑到厨房里

把屎尿拉在水缸或者炉灶旁边

父母从不嫌弃

耐心教育它

让它静静的听

 

我却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总用暴打

希望能够把它纠正

 

于是几年过去了

它还是它

我还是我

但念及牛牛傻傻的忠诚

它虽然从未对陌生来人叫过一声

但每次跟我出门

却一步不落的随从

让走就走

让停就停

就算跑的喘不过气来

也从没偷懒

我也很少再施加暴行

 

再后来

在城里谋生

回家又少了

父母年龄大了

我得找条聪明的狗

知道生人来的时候得能出动静

于是抱来了一个月大的一只黄狗

取名叫作豆豆

 

牛牛有了伙伴

来了一只小母狗

显得格外的高兴

却不知道自己会更苦命

豆豆到了四个月

就比它大了一圈

从此只有豆豆吃饱了

牛牛才能吃些挂剩

 

豆豆极其聪明

把家看得水泄不通

又极通人性

父母一对它说话

它就静静的听

有时还悠悠的哼上几声

告诉父母自己已经听懂

 

于是

牛牛对厨房做的事情

就显得更加无法宽容

父母终于打了它

而豆豆记住了

只要牛牛进厨房

就会把牛牛咬个半死

可是牛牛还是趁着豆豆出去的时候

到厨房去做它的行径

 

于是

牛牛彻底沦为了社会的底层

无可救药

悲剧就是这样的注定

加上被隐瞒的年龄

快十岁的它

又老又瘦

彻彻底底的失宠

 

但有些事情

躲不过命运

豆豆有一次出去

在乡间路上任意的穿行

一个大货车司机

为了把踩刹车的柴油钱节省

没有像小轿车那样躲让

径行不停

豆豆命丧车轮之下

它结束了自己只有两岁

却充满幸福的一生

 

牛牛却因此得了清净

不用再躲躲闪闪

可以去厨房肆意方便

柳暗花明

 

可我

看着自从失去豆豆

父母也好像老了一层

疼在心里

知道他们又不知说话给谁听

 

半年后

妹夫拉来了一只大狗

是条长了四个月就已经像小驴驹的雪橇犬

傻傻的一只母犬

和牛牛一样

把整个世界都当成亲人

从不曾愤然的叫过一声

 

还没来得及给雪橇犬起名

第二天

牛牛就爱上了这只小母犬

围着她转个不停

甚至努力趴在她身上

做出要交配的动静

雪橇犬傻傻的

任他肆意妄行

温柔得

连我都有些感动

 

我终于确认

牛牛不是一只被阉割过的狗

有着压抑了很多年的感情

也觉得万分欣慰

垂垂暮年

总算有了完整的一生

 

第三日

下了一场大雪

为了让雪橇犬充分发挥她的天性

我带她和牛牛一起

去田野里四处放纵

 

走到了村口

那里是一户人家

有两条远近闻名的孪生恶犬

从来叫个不停

 

这一次见我过来

他们又像以往一样冲出来拦道

我早已习惯

视而不见

牛牛也知道他们的秉性

有我在

兄弟俩就绝对不会做出过分的行动

在雪橇犬一旁

刻意表现得很伟岸

走得很从容

 

但这一次不同

雪橇犬对于这两个孪生兄弟

毕竟太过陌生

居然径直狂吠着

假装要对她开始攻击的行动

 

我正要假装捡起一块石头的动作

像往常一样来轰

却见牛牛凄厉的高叫一声

突然冲了上去

和两条狗撕咬起来

 

我瞬间彻底震惊

站在那里无所适从

而那两个孪生兄弟

也被吓坏了

忘记同时夹攻

哀嚎着本能的张口回击

然后趁乱

都跑回了家中

 

牛牛高傲的走到雪橇犬身旁

舔舐她的腿

似乎告诉她不要担心和受惊

我知道如果牛牛如果不是那么小

一定是想吻她脸上的茸茸

 

那一天

我终于知道了

牛牛其实是个英雄

他自己的英雄

我们三个

在田野里追逐

累了

就坐下来彼此聆听

牛牛从未有过那天的高兴

 

第四天

母亲把院门一直开着

象往常一样

方便来客之行

我已经匆匆起早回城

 

几天以后回来

才知道雪橇犬当日就离家再未回来

只剩牛牛

哀哀的一直呆卧在雪地之中

 

母亲叹着气说

牛牛也好像老到瞎了一只眼睛

我过去抱起他

看到那结痂的眼眶

被黄白的粘液遮住

知道了

那一场战争

牛牛被咬坏了一只眼睛

 

后来

从未因牛牛去厨房方便

我们再说过他一声

他就这样

在几个月后

孤孤零零

郁郁而终

 

我把他埋在了村口

战场旁的树丛

 

算来除了他被隐瞒的年龄

正好在我家十二年

度过了绝大部分沉默的一生

 

几个月以后

我才查到

雪橇犬大多不知道谁是主人

哪里是家

永远和善的对待一切

她又那么小

所以她不曾爱过牛牛基本可以断定

除了发情期

她最喜欢的是永远自由的奔行

 

而牛牛到底是什么品种

我至今不得而知

他的体型像英式的斗牛犬

但要更小

而奶牛的斑块

应是和另一种犬

杂交而成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牛牛傻傻的度过了一生

虽然有太多的委屈

但在他老去的时候

终于有了一次自己的爱情

他证明给了自己

为她战争

为她瞎了一只眼睛

又为她哀伤到死

只为证明

他自己在爱情之中

 

错河

2015年4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