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坚强，或因那时血的流畅，这红色用来涂没我的利刃，并对自己说：我应当是无畏的，终于如料想的那样，没有了恐惧，却也丢失了许多希望。虽然沉默了，我依然坚强，舐着身上凌乱的伤痕，在又一个同样寒冷的冬季，不再为这孤独，不再为这沉寂，窃喜、吟唱。

我大约也试图阻止心脏强烈地跳动，宁息血脉喧然地流淌，倾听，或许遥远的等待：那一天，历史会与我做一次真诚的约定。

但只在那个时节中，听到他如此孤傲并无奈的说：“可怜的人，只为你们打碎所有，是我唯一可以做的，忘却了我吧，以及我同样厌恶的方向……”他于是迟疑而去。

我思量着他模糊的表情，并开始与狮子为伍，不再每日追逐将落的阳光，划定良久的空旷。

某一日到了一所仿佛相识的景致，上没有草色的清新，也终于想起了天使的赞美诗。我曾经在这里打造自己的墓铭，倘血淡漠了，便可沉积一些文字。

但现在那河水冲刷了我的诚实，和着沙，和着水，和着散乱而悲哀的言辞。

我这时开始愤怒，难道我将一直这样流浪，并且这沉默的河水，竟洗去了我最后的希望？

你们这些可憎的万物，我对你们多么忠诚，我和我的先祖为你们歌唱了多少仁爱和顺从，甚至被自己所感动，但你们除了赠与破碎的苦痛，也只有坟前的蒿草，或青或黄，在你的风和雨里，在你的炙烤和霜寒中，无动于衷！

我便决定沿着这条河流飘向阳光升起的地方，因为害怕这种绝望，尤其是没有任何真诚的绝望。

路上，人越多的地方，水也愈是凝重。不仅有真诚的希望，还有许多被遗弃的善良。沙的涤荡，使河流象坟前蒿草一样枯黄。虽然这些时日，我总在曲折的震颤中喘息，并且被这水和太阳浸染了柔弱的光芒，但是他们越发开始展现我熟悉的宽广，也开始隐约嗅到一丝安详。

在这河水的尽头，是那一片阔荡的海洋。

那一天我看到了丢失的真诚，却没有看到我最后的希望，我在他身边徘徊多日，却也只是满目的迷茫，满心的哀伤。

青与黄，这季节对生命的嘲弄，让他们忘却了真诚，热与冷，这历史对生命的摧残，洗去了善良，而如今我在这海空旷的浪前，怎能也抛弃了我最后的坚强？

我象你一般愤怒，象你一样绝望，却也只能象你一样飘荡。

幸而你也和我一样诚实，在阳光下你矜持你的蔚蓝，正如我矜持我或灿烂或消瘦的黄。

幸而你也象我一样无常，这风雨中无奈的咆哮，这黑暗中沉默的呻吟，这空旷中涩涩的哀伤。

但你为何吞食了我墓铭的词语，夺去了我多年陈酿的，唯一祭祀自己的最后一些词语？

但你为何抢夺了那些支持他们诚挚与善良，而让他们还和你一样安逸，水赐你的润泽与清晰，是为寄生于你？

你又为何让人相信，太阳是在你怀中升起？

你也有通畅的血脉吧，漂泊了多少季，最后还是回到了寻过希望的这片土地，久已不用行走了，几乎开始依恋于你。但无法忘却还怀念的大地，况且我已经丢失了寄予最后希望的那些祭祀语，不愿失了这血的温热，也寄生于你。

但将高歌而离去：

倘我宽容海洋，

便宽容既往的风浪，

多少人可怜我悲剧式地永无宁息，

但我宁愿用这脆弱的善良，压抑蔚蓝色下黑暗而不可逃避的欲望。

为我流泪么？

倘这泪同样是苦涩的，

拥抱我吧，

一起在这深沉的土地上流淌。

我于是重行，带着，带着我的忧郁，它更加沉重，但令我的脚步愈发坚定。寻味着曾经嗅到的安详，迟疑着她是不是以为着更生动的空旷。

我有些疲倦了，因为那时大地上满是春的气息，而伤痕的彻痛已经弥合，这些使我沉浸在雨抚慰的润泽。

对于早已熟悉的一切，我记起了早已忘却的美丽，而后是刻造墓铭的土地。莫名的向往也油然而起，不愿再寻那些失去的言语，以及最后中的自己，我几乎便要沉沉睡去。

“风儿也有生命吗？落叶也有芳香吗？喜欢你们初始的温馨，我便不会逃避最后的失意，虽然你们爱我只是一种沉默，我也和你同日飘去。”

这是天使的赞美使诗吗？她为何也这样哀伤？我似在梦中，便开始和到：

“你啊，天使，凝视你圣洁的气息，飘渺了或真诚或愤怒的哀乞，我若每日每夜用眼用心和你在一起，就会相信生命是这大地的神祗。

若可以拥抱你，便不会让你随风而去，我的胸怀，沉静的土地，你可以生根那里，可以微笑，可以哭泣。

即便你爱落叶飞凌瞬间的美丽，我愿倾听，我愿收集，你的，你所有的呼吸。

和你一样沉寂在这世事的风雨里，所以更加向往和你生命相依，永生的沉重，便因为我溶了水与爱，也终要容了你。

他们终将打碎生命与爱的诗和词语，但是你，让我感到天籁之中，原是和谐的旋律！

生命的意义，生命早应赋予了自己。”

我唱着给她的赞诗，也感动了自己，分不出那时是春，或是秋季。

其实这不是梦，自从我失去了墓铭，便相信失去了希望和它。血不会总是热的，但永远也不会褪色，所以疲倦的时候，我们终愿就此而最后安详，并且也大约因为血的流畅。

后日的事情大概是这样：我对她讲起那丢失墓铭的地方，但说那是我的家乡。她耽于我描绘的景致，便决意同行，又是一个秋天的时候到达了，她说，她爱这里四季的风景，也就留下了。后来她无意间拾了一些田园里我曾经丢失的文字，它们散落在露水与炊烟间。她竟大恸着拥入我的怀中，我微笑着轻抚她，仍然没有提起丢失的墓铭。

                                 96年3月        错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