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6,2021家与家

在那两天安装家具的时候,她想,为什么要换房子呢?
自己给出的答案是:想过得好一些。
最初想换房子的时候,秃头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对现在的家不满意呢?她特别奇怪地问,难道家不就是不停地整理,收拾,改进,今天加点,明天再加点——的地方吗。
她的家,在吊桥公园边的那个平房,俄式的大石头房,一直是不停在做这些事。最初接起来一间偏房,后来偏房拆了盖起了正房,在正房的的基础上又加盖了前后两大间。前后两个院子也是整了又整,只要有空,就会有大大小小的工程。每年做什么,往往是前两三年就有计划了的,攒钱,买料,招呼好朋友。
那个年代讲究的不是雇工,是“帮忙”,朋友们用业余时间来帮着干活,主家管饭。哪一天要盖房子了,就要拼朋友,拼人气。朋友们下班时来,周末时来,主人不仅招待好,还要记下人情,这是要还的,因为人家在盖房子或是需要人手帮忙时,这都是不容推辞的事。
笑先生和兰芝都是普通人,不官不商,朋友也基本是同事和周围的邻居。前院是地方病防治所的几个司机库管员的家,再往前是农牧学校的住宅,后院是新华小学,走动得勤的是相隔不远的几家地方病防治所的医生,从职业上来看,能在盖房时伸手相助的人并不多。于是,笑先生家的房子就盖得比较慢,同时,受预算影响,往往也总是会较预期的缩水一些。即使如此,家里宅院方正,厅室齐整,安装了自动抽水的水泵。兰芝并不满意,一直抱怨烧锅炉的辛苦。想起这事十分愧疚,贵芹和贵花姐妹并不十分会分担家务,印象里自己去取煤烧锅炉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以想见,兰芝的抱怨是有理的。不止如此,这姐妹对做饭也不在行,兰芝也对做饭这事很是惶惶,直到她退休后,方才真正安心地做起饭来。
那房子是对故居所有的记忆。每一间房都深深地印在记忆中,包括没有好好地帮过妈妈做家务。贵花是利落的,带着从里到外的爽利,兰芝觉得她身上有自己的影子,但又比自己更能吃辛苦。贵芹相比要懒惰很多,做什么都带些漫不经心,兰芝其实更担心她。
那座房子其实因为加盖了新房,就成为了混搭的风格。最深处是俄式的石头房子,阳面窗子阔大,木框木栏,阴面的窗子狭小。地板厚实,漆面已经掉光,露出的木色,每用湿布擦过之后,都是干净的木纹,似乎还闻得到味道。地板垫得高高的,缝隙间如果掉下去什么,在黑黑的深处,相当可怖。房子本身也起得很高,门外有三四级的台阶。这种石头房子,现在在当地已经被保护起来,修缮过了,外表粉刷过了,进去之后,阴暗沉静。
新房子进门就是厅,半墙的电视柜后面藏着一个小小的卧室。然后是并不狭窄的走廊,可以放下餐桌,也确实就在这儿吃饭。再过去就是厨房,还不是燃气,烧柴的,还有煤,并因此带着一个火墙,能带动房间的温度进行取暖。整个家里都安了暖气,这炉子同时也能带暖气。
新旧房子之间,曾是有旧房自带的台阶的,后来干脆把新房的地基也起了这么高。但是,从外面看,新房高于旧房,却没有旧房的安稳架势。旧房是上世纪初的产物,任女士和孔老先生在这里生活过的,他们在这至少生了五个孩子。为此,旧房里曾有整整半间的大炕,沿炕还有硕大的箱子,放被子,装衣物。
直到前不久,贵芹才发现,这种箱子也是俄式的家具,有铁的,有木制的,设计简单,外表敦实,内里没有分层隔界。
后来沙发开始流行起来,笑先生找朋友做了黑皮革的木制沙发。新房盖好后,笑先生买了全套的“曲美”。笑先生对种菜园子的热情一般,院子很大,菜园越来越小,但不变的,是总有两畦韭菜。多年前还尝试过种果树,没结过果子,倒是常有肥硕的白白的虫子,印象里从没有见过那么肥硕的家伙们。
一座房子,一个院落,就是家,是关于家的记忆。每次想起来,都是醇厚的,还有饱满的甜,说不完的大小事,回望不够的时空。无须回去就可顺利抵达的从前。
然而,秃头表示说,自己家从来也没这样,一个房子住到头。确实如此。婆家住在普通平房二三十年,甚至没有一件能像样的家具。这些已经不算什么了,不重要了。但是,贵芹在意的是另一些事。比如,一起生活的这二十多年,和秃头,他经常拧不紧瓶盖,无论是酱油还是汽水,总是松垮垮的,一不小心就会拿掉。饼干或是面包盒子只要被他动过,就会盖不严实,等发现时,里面的食物已经干硬,他直到昨天还这么做了。还有,他不记得关灯,随走随关这事在贵芹小时候如果做不到是要挨打的。另外,家里的各式门,或是机械方面的东西,在活动时有异响他从来听不到。直到现在,贵芹衣柜的拉门还吱吱响,秃头不曾察看过,因为他听不见。更别提修理什么东西了,他只要提起工具,贵芹就想和他吵架,从不动脑子想想怎么做,动作那个笨噢,真想骂人。他倒是会换灯泡,但一定会就势打碎一个。
贵芹至今也没学会把这些事当笑话讲,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因此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