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往一种生活

在我看来，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世外桃源，但我却又坚信，一定有一个值得我们向往的地方、一种值得我们向往的生活。如果我的理解还不完全错谬的话，那么，中国富人们的纷纷移民，可能就是在去他们向往的地方、过他们向往的生活了。

如果移民能够帮助我们实现自己的向往，有条件的人怎会错过机会呢！错过机会的都是没有条件的，比如像我这样的。固然，我是有向往的人，可若让我移民某一国某一地活到老死，也绝非我的意愿。老实讲，我更喜欢做一个旅游者，当然，我更希望这个世界能够允许所有的人自由地旅游而勿需签证。如果这能成为可能，那真是太好了！我会去德国做一回流浪汉，到美国做个小商贩，再到乌拉圭买块地种田。

有人一定纳闷：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尽可以做一个旅游者，而万不能做流浪汉啊！

是的，谁会做流浪汉呢？那会多么令人不耻啊！可是，骨子里我却一直想做个流浪汉，流浪远方。既然想做流浪汉，还会怕他人耻笑？世俗中人又哪里能够理解流浪汉的那种自由与快乐呢？更何况，我要做的不是中国的流浪汉，而是德国的流浪汉。也就是说，我要到德国去做一个流浪汉，倘使可能。

这个想法的产生，源自一篇这样的文字《流浪汉的需求》，刊于《羊城晚报》，作者木梅。

每当夜幕降临时，在德国城市汉诺威主要的几条街道上的商店、超市的走廊里都会睡着一些流浪汉。从2005年起，每年冬季一到，汉诺威的警察便会出动一小部分警察，晚上到街头巡逻，试图劝服流浪汉住到由政府提供的救济站里去，因为那里要相对暖和些，但是流浪汉对此却并不领情。

在2011年新年前的一个晚上，在警察局长和好几家媒体记者的陪同下，汉诺威市长亲自来到流浪汉的面前，为他们派发新年红包作慰问。

市长来到一位年纪较大的流浪汉的地铺前，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子，最后问道：“你最需要什么？我们一定尽力满足你。”该流浪汉有些愤懑地回答道：“你们每年都问同样的问题，但是我们最需要的不是红包、食物、棉被和关心，而是安宁！每晚睡觉时，不会被没完没了大大小小的汽车喇叭声吵得难以入眠以及只有星光在头顶上的宁静夜色。”

第二天，这条新闻被传播出来，极大地震撼了全汉诺威市人。市长说：“我们只以为他们最缺少的是温暖和食物，却忘记了他们真正需要的是尊重，对他们好梦的尊重！”

市长发出呼吁：希望每个晚上，汉诺威的所有车辆都尽量不要驶入流浪汉常睡的那几条街，如果实在绕不开道的，也一定要尽可能地保持安静行驶。那些原本想整晚亮灯的橱窗以及商场、超市门前的灯，在晚上十点后都必须熄灭，以便流浪汉不受干扰地进入梦乡。

市长的呼吁得到了汉诺威市民的响应。

这个名叫木梅的作者在文章的结尾发了这样一通感慨——

当一个国家的国民普遍懂得去尊重比自己状况差的弱势群体，那么这个国家离真正的文明一定不会太远。

写作这篇文字时，中国的春节即将来到。每年这个时节，大大小小的官员和部门都要例行公事一般地去基层进行春节慰问。各级媒体也照例连篇累牍地予以报道，但无外乎是：领导冒着风雪、没有下雪的便“冒着风寒”，给生活困难的人群送去红包或食物、或棉衣之类的东西。领导当然也忘不了“嘘寒问暖”，什么“日子过得怎么样啊？”“家里还有几口人啊？”“明年有什么打算啊？”问的全是废话。

中国有无市长慰问过流浪汉？我至今未见过报道。即使慰问了，估计也还是上面的那几句套话和废话。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我个人对中国式慰问过于反感的缘故，我总觉得什么事一到了我们这里便全成了作秀，媒体的报道更是令人作呕。

不要说中国的流浪汉不敢提汉诺威流浪汉那样的要求，即使是我们这些正常人也生活在不安宁之中，我们中有谁向市长提过这样的要求了？汉诺威市长知道了流浪汉真正的需求并不只是食物，而是对他们的尊重——做个好梦的尊重，我们的市长连正常人的要求都保障不了，还会顾及流浪汉？汉诺威人从市长到普通民众，他们都做到了，所以，做一个汉诺威的流浪汉是幸福的。

在一个国家或者在一座城市，如果一个流浪汉的要求也能获得市长的采纳，那么，你可以想见得出，生活于这样的国度或者这样的城市，将会有着怎样的幸福感！阿容在读到这篇文字的时候，真是深受感动。那一刻，他真的想过要去汉诺威，做一个那样的流浪汉。

到美国做个小商贩，又是怎样的一回事呢？

我长期生活于自己的国度，对外面的事情惟有通过媒体方能略知一二。所以，做小商贩的愿景也是媒体上的文字给我带来的启示。

《地摊贩与州长的较量》一文也刊于《羊城晚报》，作者陈亦权。

罗布·卡尔是美国新泽西州的一位地摊小贩，他时常在亚伊格中学附近摆地摊。

2011年5月31日这天，亚伊格中学举办一场棒球比赛，有很多家长都来观看。罗布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大商机”，他在学校外的空地上摆了一个地摊。

棒球赛很快开始了。这时，一架黑色的直升机缓缓地从空中降下，下来三个人。罗布一眼就认出了这三个人是新泽西州的州长克里斯·克里斯蒂先生和他的夫人以及助理。

罗布友好地向州长打招呼说：“州长先生，你是来视察这所学校吗？”

“不，我是来观看我儿子的棒球赛！”州长一边说一边往学校里走去。

罗布不经意地看见直升机上赫然写着“新泽西州政府”几个字，他忽然意识到，州长是乘坐政府的公用交通工具来做自己的私人事情。

想到这里，罗布便要进去学校找州长理论，可是一些提前到达的警卫把他粗暴地架开了。后来，州长在警卫们的保护下，登上直升机离开了。这让罗布愤怒万分。

罗布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上，他拿着平时用来推销商品的高音喇叭，直斥州长说：“克里斯应当公示他每次使用公务直升机的情况，把因私人原因坐直升机的费用还给纳税人，他应该清楚纳税人不应该为他乘坐直升机兜风买单！”

罗布的“演讲”，引起了市民们的注意，更得到了人们的支持和认同。

随后，罗布把这一想法反映给了州议会，州议会经过仔细核实了之后，确信这是一起州长的非法使用职权事件，于是要求克里斯州长按照直升机每小时2500美元的花费，为自己搭乘直升机的行为买单。

克里斯有望参加2012年的美国总统大选，被这样一折腾，他是万万没有机会了。在付了直升机费用后，有记者问克里斯州长会不会对罗布这位地摊贩心存怨恨，克里斯说：“完全不会，这件事使我明白了，如果不以民众利益为重心，任何人都能把我‘置于死地’，我应该感谢罗布，因为是他让我明白了以后该怎么做！”

这个名叫罗布的地摊贩，和中国的一个名叫阿容的小公务员，骨子里很有一些相像。其实，阿容比罗布更有一些“权力”——比如他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民主党派成员等头衔，似乎更能与州长之类的官员较较真，就像罗布所干的那样。但是，阿容惭愧得很！虽然在人大、政协等会议上常能听到他尖锐的呼号，但这种呼号远没有罗布的高音喇叭厉害——更厉害的是，罗布可以这么干，而阿容不敢这么干。如果他这么干了，警察早把他给抓起来了。再给他罗织一个罪名，判上几年，几乎不成问题。阿容敬佩罗布，更敬佩罗布所在的社会有一种体制力挺罗布——也包含那个社会里的每一个成员。拥有这种权力，罗布才不管你是什么“长”呢！正是这种权力——公民的权利，纳税人的权力，才确保一个社会不管你做什么工作、当什么“长”，你都不能胡作非为、为所欲为。

中国的小商小贩们连城管都不敢较量，又怎敢同“长”们较量呢！发生在美国的这条新闻，在他们自己的国度，也许压根就不是什么新闻，但在我们这里，却是一条大新闻，一条令人感慨无比、又不可思议的新闻！在中国的小商小贩们眼里，罗布这小子真是不要命了！竟然敢跟州长干！当我把这条新闻告知几个小商小贩的时候，他们的确是这么告诉我的。我告诉他们罗布最后胜了时，他们都摇起了头，——他们压根不信！

他们的摇头，令我想起鲁迅笔下的那个著名人物——阿Q。如果鲁迅对阿Q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那么，阿Q毕竟是生活在旧中国，那个时代的命运，也是那个时代中国人的命运。就是说，阿Q的命运不完全是他一己的原因，他所在的时代、国家、社会的种种因素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并决定了阿Q以及全体阿Q的国民性。可社会发展到了今天，亦即中国人民早已站起来了，当家做了主人，为什么我们还这么颤颤巍巍呢？为什么我们总不敢同胡作非为的官员斗一斗呢？说实话，我一直对当家作主这句话感到可笑！

恕我直言，他们可能又要批评我尖锐了——实际上，我们——作为普通的老百姓既当不了家，更做不了主。既当家又做主的，永远是官员。吊诡的是，官员们的嘴巴里却时不时地会说：“一切权利属于人民！”他们是人民的公仆！但不妨看一看中国官员出场时的动静，你不能不感叹：中国的这些仆人，真比主人威风！

何时，我们也有自己的罗布？有罗布的时候，耍威风的就不是这些仆人们了，而是像罗布那样的主人！

有机会的话，阿容很想去新泽西州同罗布这个美国地摊贩认识认识，若能跟他一起摆地摊，想必也不错。

到乌拉圭去的想法，来自于他们的总统。

近年，各国领导人纷纷公布财产，乌拉圭总统何塞·穆希卡勇夺世界首穷总统之称。这位老兵出身的总统，家有老汽车一辆，拖拉机一台，花园一个。月薪11000美元，但他只留1500美元的生活费用，其余的全部捐献。在处理国家政务之余，总统就开着他的拖拉机耕种自己的田地，以此养活全家老小。

看到这段简短的文字，阿容相信所有的国人都会像他一样，感慨得长吁了一口气。

早先，我对乌拉圭这个国家仅知其名，不曾有过丝毫的关注。但自从知道了这个国家的这个总统之后，我开始研读这个国家了。研读就是了解，了解就是渴望，渴望有朝一日走进这个国度。如果汉诺威、新泽西州都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值得去过一过的地方，那么，乌拉圭则更令我神往，因为，透过这个田园牧歌式的总统的生活情境，也仿佛把我政治上的信仰与追求一并带至这种情境之中了。

乌拉圭位于南美洲东南部，乌拉圭河与拉普拉塔河的东岸，北临巴西，西界阿根廷，东南濒大西洋。1825年8月25日从巴西帝国的统治下独立。境内大部分地势平坦，农牧业发达。乌拉圭因优美的自然风光和安定的社会环境，被誉为“南美瑞士”；又因其形似宝石而又盛产紫晶石，被誉为“钻石之国”。

这个操着西班牙语的南美洲小国，因为一位总统的出现，而让世界对她刮目相看。在中国，则让一个名叫阿容的男士心旌摇动，无限神往。尽管阿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世外桃源，但透过这位总统的生活情境，乌拉圭显然就成了阿容眼中的世外桃源。

想想看，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总统；想想看，这是一个多么幸福的总统。而对于全体乌拉圭人民来说，有这样一个总统，则是全体乌拉圭人民的幸福！

一个国家能有这样的总统，即使下面的官员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也不必担心他们会有胡作非为的表现。如何做官、官到底该怎么做？这似乎不应该是一个问题，可阿容却常常苦思冥想：为何我们的官员总是不能摆正自己与人民的关系？为何我们的官员总是那么贪恋权力？为何我们的官员总是不能真正地做到能上能下、进出自如？

是的，何塞所为，对中国人来说，的确让人感兴趣。我们的兴趣就在于这种事情在我们的眼里太新鲜了，而我们哪里知道，在与乌拉圭相同制度下的国度里，这样的总统或者说官员的这种行为，丝毫也不奇怪，正常得很！我们对国外所发生的这些司空见惯的事情大惊小怪、新鲜好奇，很大程度上源于我们对外部世界的知之甚少。虽然中国的大门打开了，可绝大多数国民仍不能走出国门，了解外面的世界。同时，还说明，中西方的差别不只是经济上的，更大的、更为重要的区别乃是政治层面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又长期被国民所忽略。这不是国民的觉悟觉醒问题，而是我们被饿得太久了，刚填饱了肚子，哪会吃饱了肚子就想起了政治？何况，中国的老百姓真是好百姓，你能让他吃饱饭他就感恩不尽了，什么政治啊、民主啊、自由啊，这些东西他们才不管呢！这些东西是当官人的事！所以，中国出不了罗布，也出不了汉诺威的那个流浪汉。至于乌拉圭的这位总统，也离我们的生活太过遥远。

由于这位总统的缘故，我对乌拉圭尽管神往、心仪，可我依然清醒并且知道，此生去一趟乌拉圭兴许有这个可能，但若说移民至这个国家，买几亩田地，与何塞先生做邻居，那依旧是一个梦。

不过，也不必哀伤，有梦的生命也是幸福的。因为，我早已发现，我们中有许多人连梦都没有了。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雨谷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