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写作
(2011-05-12 09:2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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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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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与写作
一
阅读叔本华的《生存空虚说》,竟让我对读书和写作都感到无所适从了起来。——我不敢读书了,也不知到底该读哪些书,或者,究竟哪些书才值得我阅读?抑或,我们压根就不必读书?
叔本华在《读书与书籍》中写道:“我们读书时,是别人在代替我们思想,我们只不过重复他的思想活动的过程而已,…我们的思想活动在读书时被免除了一大部分。…在读书时,我们的头脑实际上成为别人思想的运动场了。所以,读书愈多,或整天沉浸于读书的人,虽然可借以休养精神,但他的思维能力必将渐次丧失,此犹如骑马的人步行能力必定较差,道理相同。有许多学者就是这样,因读书太多而变得愚蠢。经常读书,有一点闲空就看书,这种做法比常做手工更会使精神麻痹,因为在做手工时还可以沉湎于自己的思想中。我们知道,一条弹簧如久受外物的压迫,就会失去弹性,我们的精神也是一样,如常受别人的思想的压力,也会失去其弹性。又如,食物虽然滋养身体,但若吃得过多,则反而伤胃乃至全身;我们的‘精神食粮’如太多,也是无益而有害的。读书越多,留存在脑中的东西越少,两者适成反比,读书多,他的脑海就像一块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涂抹再涂抹的黑板一样。…以人的身体而论,我们所吃的东西只有五十分之一能被吸收,其余的东西,则因呼吸、蒸发等等作用而消耗掉,精神方面的营养亦同。”
在叔本华看来,文学的情形和人生毫无不同。就人生而论,“不论任何角落,都可看到无数卑贱的人,像苍蝇似的充斥各处,为害社会”。而在文学中,“也有无数的坏书,像蓬勃滋生的野草,伤害五谷,使它们枯死。他们原是为贪图金钱、营求官职而写作,却使读者浪费时间、金钱和精神,使人们不能读好书,做高尚的事情。因此,它们不但无益,而且为害甚大。大抵来说,目前十分之九的书籍是专以骗钱为目的的。为了这种目的,作者、评论家和出版商,不惜同流合污,朋比为奸。”
一方面,叔本华不希望人们读更多的书;一方面,他又认为没有好书,没有值得一读的书。但是否就不读书了呢?或者无书可读了呢?也不是。叔本华说:“我很幸运,在童年时代就读到了施勒格尔的美妙警句,以后也常奉为圭臬。”
二
如果读书成为一桩令人为难的事情,那么,写作的事也同样很麻烦、很不好面对。
叔本华写道:“平凡的作者所写的东西,像苍蝇似的每天产生出来,一般人只因为它们是油墨未干的新书,而爱读之,真是愚不可及的事情。这些东西在数年之后必遭淘汰,其实,在产生的当天就应当被遗弃的才对,它只可做为后世的人谈笑的资料。”
叔本华继续写道:“无论什么时代,都有两种不同的文艺,似乎各不相悖的并行着。一种是真实的,另一种只不过是貌似的东西。前者成为不朽的文艺,后者纯粹为文学而写作,他们的进行是严肃而静默的,然而非常缓慢。在欧洲一世纪中所产生的作品不过半打。另一类作者,文章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但它们却能狂奔疾驰,受旁观者的欢呼鼓噪,每年送出无数的作品于市场上。但在数年之后,不免令人发生疑问:它们在哪里呢?它们以前那喧吓的声誉在哪里呢?因此,我们可称后者为流动性的文艺,前者为持久性的文艺。”
“它们在哪里呢?”这一声发问,令我毛骨悚然!我们现在所写的这些文字,究竟是“流动性的文艺”还是“持久性的文艺”?每一个写作者似乎都希望自己的文字是“持久性的”,即使不能流传千古,也不该几天、几个月、几年就消失、就没了意义。——这未免有些悲哀!但却是极正常的规律。
那么,写还是不写,读还是不读?现在,突然之间,仿佛都成了问题。
三
尽管,关于读书,叔本华的观点令我们困惑、为难,但他仍是主张读书的,只是他所读的是古书,是古人的原著,罢了。
他说:“没有别的事情能比读古人的名著更能给我们精神上的快乐。我们一拿起一本这样的古书来,即使只读半小时,也会觉得无比的轻松、愉快,清静、超逸,仿佛汲饮清冽的泉水似的舒适。这原因,大概一则是由于古代语言之优美,再则是因为作者的伟大和眼光之深远,其作品虽历数千年,仍无损其价值……”
至于写作,我想,我们也不必因叔本华的观点而变得过于悲观——或者索性就不写了,似乎没这个必要。但叔本华的思想却可以从另一面帮我们审视自己的写作,自己的文字。许多人总沾沾自喜或沉浸于自己的文字之中,但愿叔本华的这些话语能使他有所清醒——倘能如此的话,岂不就变成了一件好事?
希腊史学家罗多德说,波斯国王薛西斯眼看着自己的百万雄师,想到百年之后竟没有一个人能幸免黄土一抔的厄运,感慨之余,不禁泫然欲泣。叔本华由此联想到:“…书局出版社那么厚的图书目录中,如果也预想到十年之后,这许多书籍将没有一本还为人所阅读时,岂不也要兴起令人泫然欲泣的感觉?”
是的,作为一个写作者,都应该有这样的一种态度——我们不能因为将来的结局而不写作,我们也不能只写作而不想到将来的结局。想到将来的结局,说不定你会使自己的写作慢下来,因为,你想写一点有价值的、能流传几年的东西给读者,而不是只贪图眼前的自我欣赏!
四
关于读书,实际在未受叔本华影响之前,我已感到无书可读了。有朋友批评我,说我眼光太高,言下之意,或者说,这句话的后半句就应该是:手低!眼光委实谈不上,只是觉得能引起我强烈阅读兴趣的书籍,委实地少。前些年,每次去书店,总能抱回一摞的书,而现在,书店照去,书却买不上几本。——有时则空手而归。不只如此,读书的速度也明显地缓慢了下来,常常是书房里的桌子上放着一本书,床头也放着一本书,办公室再放一本书,这几本书一放就是几个月,甚至一年,也不收起来,翻来覆去看上多少遍。很明显,这些书都是我喜欢的书,感兴趣的书,即使读上一千遍,也不会烦厌的书。在阅读这些书的时候,也就引起了我对写作的思考。关于写作的这种思考,同样未受到叔本华之影响,的确是我个人之感受。——事实上,我完全可以写出更多的文字,可以多赚一些稿费,但我对写那样的文字,丝毫兴趣都没有,甚至觉得写那样的文字,就是对文学的侮辱或者欺骗——既欺骗自己,也欺骗读者。总觉得文学这东西,一定要写出自己的灵魂,要写出自己的思想,而不是一些故弄玄虚的东西,或者无病呻吟的东西。如果写不出,我宁可封笔。
说到稿费和发表,我也别有想法。首先,我并不反对稿费,也不排斥发表。但我似乎很不在意稿费,也不在意发表。作协每年要统计,我一篇也不填。如今要发表并不难,赚稿费也极容易,但假使一个作家总在盘算他的收入与发表的文章,我以为他做不了作家,至少,在我的眼里,他不是真作家。他只是拿文字混饭吃的作者,也只是以发表的篇数来计算自己成果的作者,而非作家。这样的文字,即使他一年写1000篇,发表1000篇,我相信,能流传下来,能被读者记住的,更不必说产生什么影响了——不会有几篇,甚至一篇也没有。
叔本华告知我们,读书之前应谨记“决不滥读”的原则,并告诉我们一个不滥读的可循办法,就是不论何时凡为大多数读者所欢迎的书,切勿贸然拿来读。并举例道:那些正享盛名,或者在一年中发行了数版的书籍都是,不管它属于政治或宗教性还是小说和诗歌。叔老先生提醒我们道,凡为愚者所写作的人是常会受大众欢迎的。——我赞同叔本华的这些说法,但我似乎更认同他下面的观点——
“作品是作者精神活动的精华,如果作者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物,那么他的作品常比他的生活还有更丰富的内容,或者大体也能代替他的生活,或远超过他。”
写作的人不一定都是伟大的人物,但伟大作品的诞生却必然地出自一位伟大人物之手——一位拥有伟大灵魂的人物之手。也许,我们终其一生的努力,也未必能写出伟大的作品,但即使如此,就我本人来说,我也不会因为写不出伟大的作品而放弃对高贵灵魂的追求,——我说过,写不出不要紧,可以封笔。就像一个女人,即使嫁不出去,也不要降低标准一样。——我现在写得并不是很多,一如我读书读得很少、很慢一样。我愈来愈偏爱于枯坐,书房、床上、办公室、车上,甚至开会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以及其它的时候。——并不奢望自己这小脑袋瓜子能思想出什么伟大的东西,更不妄想能为人类指点迷津、开辟新路。以我这悲观的思想,我看不出人类社会能走出迷津,也看不到人类有何新路可走。也许,人类只能以这种方式——终身为物质欲支配的方式而存活着,不要妄想人类能享有更高级的生活。包括从古及今这个世界上诸多的思想家、哲学家以及其它领域里的那些伟大的人物们,他们的生活也并不都是纯精神的,更不是纯灵魂的,其中,有一些人物们甚至生活得比凡人还糟糕,无论其人品,还是其诸多的怪癖。也就是说,他们的生活并不是很楷模的那种,可他们却不屑,乃至于指责、贬损平凡人的生活,并认为所有的众生都是白痴,生存得没有价值。但是,这些被称为伟人的人,有时候真是一点也不伟大,我甚至为他们感到悲哀——他们喋喋不休、唠唠叨叨地发表自己的高见,指出人类的缺陷,乃至于不幸,——也是有道理的,但他们却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他们那伟大的思想究竟改变了多少人?又影响了多少人?他们的文字作为一种精神财富也算是流传下来了,可他们知否,有多少人打开了他们那伟大的著作?即使有几个人打开它,那这几个人又怎样了呢?立地成佛了,还是顷刻顿悟了?继而沿着他们的道路走下去了?依我的目力所见,这几个人依旧过着他们亘古不变的生活!哲人们为什么想不到这一点呢?
所以,因此,对于写作,我是愈写愈不知究竟该写些什么了,愈写愈觉得自己的文字了无意义了。既如此,当然是愈写愈没信心,有一点要写不下去的感觉。这样的情绪反转过来又影响着我对于书籍的阅读——似乎是愈来愈不知读什么书好了!要说无书可读,肯定会有人骂我——书店的书就像大海,你读得了吗?是的,书店的确是书的海洋,可我真是找不出我喜欢的书籍,或许还是我的兴趣的缘故吧,也或许是我的心情的缘故吧?——我只能找出这样的理由。但是,读书的心情依旧渴望——只是能让我渴望阅读的书却实在少之又少。怎么办呢?难道既不写作也不读书了吗?也不是没这样想过。但面对这种结局,自己又似乎心有不甘。既不写作又不读书,那我还干什么呢?还能干什么呢?睡觉?打牌?喝酒、上网?还是东晃西逛?似乎都不为我所爱,也似乎不是我的性格。可能就剩一条路可走了:动动脑筋想想问题?这主意倒是不错,只是我又能想出点什么来呢?呜呼,我这种心境,我这种困惑,真麻烦得很啊!——怎么会这样子呢?熟悉我的朋友调侃我道:“都是你那悲观惹的祸!”哈哈!这理由倒也堂皇!可我愣是找不到乐观的理由,又有何办法呢?唉!悲观就悲观吧——我这种态度近乎于自暴自弃了。只是,我总也悲观不过人家叔本华啊——他老人家因悲观或倡导悲观,而成为举世闻名的哲学家,而我呢?
二〇一一年 五月七日,雨谷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