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的忧
伤
一
一直以为,知识分子是包含着文人的,或者说文人是知识分子中的一员。但我在王尧的一篇文章中读到这样一句话时:“做知识分子要有骨气,做文人要有底气。我们现在的问题是,既做不了文人,也做不好知识分子,不伦不类的人越来越多”,才恍然明了:原来二者是有区别的。
依照王尧的说法,我至多也就是一个知识分子吧?为什么敢大话自己是个知识分子呢?不是因为自己有知识,而是因为自己骨气还是有的。不敢做文人,是因为文人是需要底气的。而什么是底气呢?我的理解是:有思想,有作品,而且非一般的思想,一般的作品。我没有,所以我只能说自己是一个知识分子。
王尧说,“不伦不类的人越来越多”。我知道,他说的是,有许多的人既不配做知识分子,也不配做文人。但有人就是胆子大,明明自己既无骨气又无底气,偏偏把自己装扮成知识分子和文人的模样。
二
叶兆言的父亲叶志诚比较过几代知识分子的学问,说三十年代的觉得二十年代的好,四十年代的觉得三十年代的好,五十年代的觉得四十年代的好。这之后,叶先生并没有再“比较”下去,但六十年代以后至今,我们不得不承认:谁也比不了二十年代的、三十年代的、四十年代的、五十年代的那些知识分子们的学问了。
这些年我们常常用“最后一个”这样的措辞来形容人文学科大师的不再。王尧说,这是一个“压迫着我们无法喘息的问题”。是的,面对这样的问题,我的确感到了呼吸的困难,而又心生惭愧!愧什么呢?愧自己空有一腔热忱,而没有能力做大师们的传承。难怪王尧感叹:“只以学问论,似乎一代不如一代了”。他的话令我悲从中来。
当下,有许多人被称为“大师”,或自称为“大师”。但这些“大师”们不至于很健忘吧:这些年我们常常用“最后一个”这样的措辞来形容人文学科大师的不再,而他们怎么还在呢?他们还在,说明他们不是大师,不是真正的大师,被弟子们或别的什么人吹捧的、自封的,都不算。比如,如果有人说阿容先生也是大师,有人相信吗?
大师,不只学问,还有性灵、人格、胸襟、趣味等。这些要素,都逐渐的在当代中国知识分子和文人们的身上退化了。王尧说,我们似乎生活在一个气象万千的时代,实际上我们的生长背景是如此残缺。——我深为此言所感动。
三
大师在哪里?余人月先生说,大师不在霓裳羽衣的舞台上,不在钻营逢迎的仕途上,不在争抢状元的形象工程里。游走江湖的不是大师,是骗子;真正的大师一定在凡人目力所不及的地方,在离经叛道不通世情的迂腐里,在没有权力与功利的地方。
是的,我亦突然明白,为什么我们今天没有了大师!今天的那些所谓知识分子、文人们都去了大师们不去的地方,而大师们的所在处却不见他们的踪影。
所有的大师,其实既不是神,也非仙,他们本是凡间子弟一个。能成其大师者、出类拔萃者,无非是将全部心血投入学问的修炼。大师之大,不仅在学问之高,还在于人格之上。他们因道德而艺馨,在万民仰止中天下名垂。
而我们之所以焦虑,之所以忧伤,是因为我们所看到的在当下象牙塔里的人不是热衷于“学而优则仕”,就是只为“稻粱谋”的一群。中国士大夫传统的忧国忧民的精神、现代知识分子的科学与民主诉求的精神,统统地不见了。
康德说:“有思想的人感到忧伤”,即使像我这样没有多少思想可言的人,亦忧伤。一千六百多年以后,帕斯卡尔深切地感受到了耶稣在橄榄园中的忧伤,他写道:“耶稣将会忧伤,一直到世界的终了。”
难道我们的忧伤,也会像耶稣一样,一直到世界的终了?好在,我们并不是耶稣,尽管也一样地忧伤。
二〇一〇年九月二十七日,雨谷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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