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   魂

沉浸于灵魂的思考中，竟忽略或遗忘了身边最常见的一个现象—叫魂。——真是醍醐灌顶一般！叫魂，那是千百年来中国民众对灵魂的一种坚信不疑的确认，而我等愚笨之人却绞尽脑汁去思考和追寻它到底有还是没有？真的可笑复可笑啊！

民间的叫魂是这样的——

如果谁家的孩子受了惊吓或者萎靡不振，像是生了病，家长就要给孩子叫魂。在他们看来，这孩子的魂可能弄丢了。我小的时候即被叫过魂；稍大时每见父母叫魂，竟视为好玩，乐得笑起来。

方法倒也简便：一把勺子，撕半张草纸张贴于勺面上，端一碗水放置一旁；一般情形下，都是母亲抱着孩子，父亲一边叫唤孩子的乳名，道：“×××！快嘛来家了！”一边用手抄起碗里的水洒在勺子上面的草纸上，这时做母亲的回应道：“回来了！”父亲看见草纸上有了水珠珠，便笑说：“真的回来了！”如此反复地叫上几遍，直至草纸上的水珠珠一个一个地几乎占满了草纸时，叫魂仪式才告结束。仪式结束后，还要把叫魂的草纸揉成团塞进孩子的口袋里。

很显然，这种行为不大会被现代人所接受、所认可、所理喻。尽管在许多地方也包括一些城市，这种行为仍程度不同地存在着。

我们可以笑他们愚腐，但令我们不可思议的情形却发生了，叫过魂的孩子，精神往往会好起来！

从为孩子叫魂，分明可以看出，或者说分明能够知道，在这些平凡的普通百姓的心里，灵魂于他们，是一个真真切切不容怀疑而存在着的东西。尽管他们不怎么关注灵魂，更不怎么思考灵魂。可他们对于灵魂的信任却是发自心底的，一如他们对于神灵的信任是一样的。

想一想，真有意思：人的灵魂丢失了之后，原来竟可以被招收回来！招魂的那一套把戏，我不甚懂，但在我看来，和叫魂没甚区别。招魂仪式在乡间也常上演，只是太复杂，太神秘，也太阴森，反倒弄得不可信。而叫魂的仪式既不复杂，也不神秘，更无阴森可言。

无论是招魂，还是叫魂，可能都会沾染上一些所谓的宗教气息。但叫魂的仪式于简洁中还有一些好玩的游戏成分，委实地让人愿意去尝试，而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更不会以为是什么迷信。

或许正是缘于这样的感想吧，我对于叫魂，不仅不反感，反倒令我坚信：我们都是有灵魂的人。

但随之也来了这样一个问题：小孩子的灵魂丢失了可以叫魂把它找回来，那长大成人后我们的灵魂还会不会丢失？如果丢失了，还能不能找得回来？

从长大后不再有叫魂一说来看，成年后人的灵魂便会与我们粘连成一体，永不分离了吧？如果这个时候还丢失的话，我估计是很难找得回来的了。生活中有一种人，颠三倒四的，我们说他（或她）丢了魂似的，说不定这个人的魂还真的丢了。因为，我发现，大凡这种人其病情不仅不见转好，反倒日趋严重了起来。因此也令我不禁想到：灵魂真是丢不得！丢失了灵魂人会变得多么糟糕，多么可怕，多么地没了做人的意思。

真的可以说，人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灵魂。人骂你什么都可以，可千万别让人骂你“没灵魂！”——这一骂，就把你彻底给毁了。

与灵魂有关的还有一个故事。这故事很老了，许多人都听说过。我最早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只有十多岁，那时深感灵魂的恐怖——不知道灵魂为何物？以为灵魂和鬼是一回事呢。

故事很简单，说有个小孩玩疲了一天连脸也不洗就去睡了。这个小孩有个比他还小的弟弟，只有八岁。弟弟见哥哥睡了，很不高兴，就去挠哥哥的脚心，可哥哥太困了，竟然无动于衷。弟弟很不开心，于是心生一计，用哥哥的毛笔蘸墨汁把哥哥的脸涂成个大花脸。哥哥自然不知，而弟弟则开心地钻进被窝蒙头大睡了。

话说第二天早上。上学的时辰早到了，一向不用父母操心的哥哥今儿怎么睡过了头？母亲连叫了几遍哥哥的名字也无应答。便有些生气，道：“你是怎么了，大毛？太阳都照着你的小屁股了，还不起床？看老师会怎么惩罚你呢！”说时就去掀大毛的被子。一看大毛的脸，母亲竟然嘿嘿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说，你都十几岁了还这么顽疲，何时才能长大成人啊！说时就给了儿子的屁股一个巴掌。但儿子却没任何反应。母亲忽然发现儿子的身体有些冷。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儿子的鼻孔，登时瘫坐到了地下，然后就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锐叫：“大毛爸！快来啊！”大毛爸正在院子里做事，听见女人惊恐万状的锐叫，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跑进屋来，说：“你是咋了，一大清早的就跟个乌鸦似的叫唤个啥？”男人看见孩子的脸了，他的反应比女人要灵敏，但当他抱起孩子要去医院抢救时，他的手清晰地感到了孩子的身体有些僵。男人的心随之掉入了冰窟。

……孩子无病无灾的，甚至连一丁点儿的异常都没有过，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呢？万分悲痛的父母很纳闷。

何该这孩子有命。恰巧，后山上寺庙里的一个老和尚路过他们家，口渴了找杯水喝。老和尚看见妇人哭得死去活来，问男人家中出了何事故？男人说，小孩子睡觉时好好的，今早他妈去叫他竟没了命了。老和尚说让我看一看。不多久，老和尚出来了，说，孩子还没死。他的魂灵在他睡熟后外出游逛去了，早上回来发现孩子不是他的主人，就继续游逛去了。父亲说，怎么不是了呢？和尚说，你没瞧见孩子的脸被黑墨涂抹了吗？魂灵当然认不得他了。以后可不敢再让孩子搞这种恶作剧了呀！男人点头如捣蒜。

遵照老和尚的吩咐，这夜凌晨四时许，男人把孩子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裹在一把扫帚上，从孩子床前拖出，沿家前屋后边拖边叫唤孩子的名字：“大毛蛋！来家了——！”女人在后边应声答道：“来了——！”如此反复几周遭后转回家中一看，孩子果然大出了一口气——孩子活转过来了。而和尚说：“魂灵回到了孩子的身上。”

每次想起这个关于灵魂（乡人叫魂灵）的故事的时候，便会想起小时候很怕洗脸的我一听母亲讲这个故事，就立马乖乖地听话了，且自言自语道：“妈妈把阿容的脸洗得干净了，魂灵就会找到我。”母亲笑说：“哎，这就对了！”

其实很多小孩子都记得这个母亲讲述的故事，因为他们像我一样也很害怕洗脸。而为了让孩子听话乖乖地把脸洗了，母亲们大都会讲述这样的故事（也许是哪个母亲故意编的？也未可知！但不管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谁编出来的，这个故事流传之广，则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民间有“叫魂”这码子事，虽然在广大的乡村流传着一个小孩子起死回生的故事，但仅此便说灵魂就切实可靠的存在了，恐怕依然牵强。

最近我在想，我们思考灵魂，不一定非要在灵魂的存在还是不存在的问题上转圈圈，费思量。在我们对灵魂思考的时候，应当让我们的灵魂得到提高，得到净化，得到升华。一个人的灵魂若变得高尚起来，变得纯洁起来，远离肮脏龌龊，远离低贱卑鄙，首先就要相信灵魂，坚守灵魂，捍卫灵魂，修养灵魂，而不是沿着相反的方向去耗费精力与时光。那样下去很可能就是一条死胡同，进不去也出不来。不仅一无所获，而且也毫无意义。以这样的方式做学问，不仅做不成学问，反而贻害了自己！

二OO八年十二月十三日周六午后，雨谷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