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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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走了 。
我的前半生仿佛也随她入了土。
97年老爷过世我还没有这么真切的感觉,那时候情绪化又有些懵懂。如今看起来好像有了几分历尽千帆的从容,但内心的波涛翻涌更胜从前,却不想流露半分让外人窥见。
这是专属于我和姥姥的离殇。
我开到140飞奔回老屋,摸着姥姥的棺材说:不怕,不怕,我们不怕,90多岁的身体太差劲了,我们不用就不用了,会有更好的身体,让我们从头再来。看您都回家了,舅舅们和哥哥们帮您把院子的杂草都清理掉了,就好像当年的样子。多幸运啊,老屋还没有拆,多少人做梦都回不去了,您好多晚辈都没办法在自己的老屋举行悼念仪式,他们的家都拆完了,但您还可以在这里和大家道别,晚辈们都来了,这老屋就等着您回来和您一起走呢。
我第一时间最想为她做的就是帮她从离世的惶恐中找回些许安宁,不管别人懂不懂,姥姥一定听得到。
疫情比前阵子好太多,天南海北的亲戚都回来了,跟我结婚那天一样热闹。大家说姥姥是有福之人。
第一夜,我和两个哥哥守灵。这一夜出奇地冷静,和哥哥们闲聊天,好像什么事没有发生过,又好像正做着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浑浑噩噩的说了很多有的没得,雨停了,夜风很凉,很凉。
第二天我喉咙开始不舒服,没到晚上就说不出来话来,哭都没有声音。今天有幸看了一眼姥姥遗容,大家都说很安详,跟睡着一样。他们才回来看过几眼姥姥,懂个屁,姥姥憔悴多了,她从前脸上是荣光,现在是死气,怎么能一样。他们给睡一个这样的安详我们看看!
第三天出殡,表弟开车紧追着灵车,生怕跟丢了不让进门,疫情期间火葬场都只允许四人进去。到了门口果然被拦下,多亏两个哥哥跟看门的讲来讲去,我才跟了进去。姥姥穿戴很整齐,却是我非常陌生的寿衣,我看到她鞋底绣着花,看到我经常为她剪指甲的手。眼泪一直止不住,心想这地方真丧气,恐怕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等到再被招呼进去,我看到的是一堆白骨,好像是一场偷天换日的魔术,悄悄的把我的心给烧化了。表弟起先抱着骨灰盒,因为自己开着车,没办法上灵车回去,我说我来吧,然后一把抢过来,使劲抱着,心里念叨着:姥姥让我再好好抱抱你吧。跟做梦一样,两天前回家我明明刚给她擦身体来着,还忘记剪指甲了。
当年姥爷的骨灰盒也是我抱着,一直走到下葬的地方。他俩跟我在一起的时间最多,情感互动最多,是我记忆里最最深刻的存在。那个村庄,那个小园,有了姥姥才有了那些宠爱我的舅舅们和哥哥们,有了他们给我的家,才有了我不完美却很幸福的童年。这可能是为什么我属于付出型的人格,因为一直在被爱中成长,所以喜欢在爱中收获幸福。曾经的任性又鲁莽,大概都是从如此的童年中来的,数不清的舅舅和哥哥,那是怎样的安全感。
整个送葬的过程,我隐忍又克制,越深刻的痛越不想被人发现,也许是出于生物本能的自保意识。只是角落里面对着墙无声地颤抖。小姨在墓前边哭边说你泉下有灵保佑这些孩子们吧,我心想姥姥这大可不必,你在那边还有更重要的事,这种话听听就算了,别当回事,儿孙自有儿孙福。
葬礼过后,是聚餐,答谢前来帮忙发丧的乡邻——乡下这一点非常有人情味,讣告一出,整个过程都有乡亲自发来帮忙。到了晚上,另外的哥哥们约我和表弟出去吃饭,有说有笑的,酒不多,不过三个男人都喝高了。大概也是因为童年被老人家带走了,我全程话不多,因为压根发不出声音。
收拾了姥姥的一些照片,打算做个集子留着看,一看到她照片就觉得她真的还在。所以一时半会还真不敢怎么看,我跟她的共同回忆太多了,从我的年少到她的迟暮,从我偷偷往被窝里塞猫让她抓,到她每次入院检查治疗,我几乎没有缺席,和她一起把住院过成度假。一直到她93岁高龄,她今年的脆弱程度,我比任何人都感触更深,她变得不再像她,对她的离去我已有预感。我理智上非常理解她的离开,情感上却无法接受自己的一部分随风而逝。我明白离开更好,灵魂不灭,但作为未亡人,有人存储我的前半生真的很重要。
从头七到五七朋友在寺院里安排超度法式,我能为她做的,恐怕只能到这了。
我相信儿孙和先祖之间是互相感应的,我也会让我的行为使得她无论走到哪里变成谁,都过得更好。
一切,就因为那个人的离开,画上了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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