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嘉人中文网 ——聚焦 —— 女性视角

导语：工人们在中山的加工厂里挥汗如雨，用常见的电磨和电钻为牛仔裤磨白、做褶。一天打磨上千条牛仔裤，一个月收入三千；一天为一万条牛仔裤，钉扣子，一个月收入一千。哪怕经手数十万条裤子，他们也买不起其中一条——在贴牌之后，这些牛仔裤，会进入灯火通明的商场，少的要几百块，多的要几千块。相对于父辈，他们的薪水，已经水涨船高——2009年爆发的民工荒让老板们努力提高薪水，改善环境，却仍旧难以招到工人。而第一代打工者的子女们，试图真正融入城市，却最终发现，城市之门从未敞开，而乡村，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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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仔裤的靛蓝还拥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午夜深蓝”——它坠落在打磨工人的身上、脸上、口罩上，像一个幽幽的梦境。

打工者二代之一

高明辉的故事

拿起电磨往竖起的牛仔裤上划的第一下，手上还能感受到强电流经过带来的震颤，第二下第三下，工作的漫漫长夜刚开始，他渐渐感受不到了。

27 岁的高明辉（化名）已经在这家位于中山市的牛仔裤加工厂里工作三年了。二十年前他的父母是四川老家的先行者，在广东的建筑工地和纺织厂打工，每天的薪水不到30块，除了养活四口人的家，还有点节余。爸妈指望他好好读书上大学，他却从没觉得上学有多重要：代课老师的孩子，吃的穿的比他差远了！奶奶管不住他，他逃过学，打过架，最后被叔叔提溜着上了个技校。毕业后一路向东，来到爸妈曾奋斗过的地方继续打工。临行前，已经在家养老的爸爸说，好好干几年，攒点钱，回来盖房子娶媳妇！

高明辉说他喜欢城市，高楼大厦看起来比老家的泥土路红砖房和垛起来的玉米棒子舒服多了。还有麦当劳，永远放着块“小心地滑”的牌子显示洁净，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小心翼翼，不像老家那样隔着500米就喊你的名字。现在他每天晚上七点上班，和老板刘新宏（化名）一起等待电话响起，那是“生意来了”的标志。许多品牌都有自己专门的加工厂，当货要得急，工厂就分出一部分给高明辉所在的小厂，这些订单多数在午夜时分到来，他把机器打开预热，卡车快速驶近，几千条牛仔裤被匆忙卸下，一众人开工。将裤子套在假腿上，假腿充气膨胀将牛仔裤撑开，电磨滑过，大腿上出现了仿佛穿过二十年似的磨白，这是整个厂里最有技术含量的活，每一次刮擦都要求尺寸、形状和位置的准确无误，也因此高明辉备受老板器重。散发浓烈化学染料气味的粉末从他手边升腾起来，又纷纷扬扬地降落，在他脸上、身上、口罩上蒙上一层梦幻般的蓝色。脱下的裤子被送到另一个工人手里，他负责用电钻在后兜上划出一串褶皱，或者在大腿上打出洞来——好像这裤子曾跟随主人去过森林走过沙漠似的。

凌晨了，有点困乏的高明辉到屋子外面站了会儿，看了看天。对面的楼挡住了他的大部分视线，彻夜不息的厂房大灯也黯淡了星星。这时候他摘下了口罩，转身要回到屋子时又细心地戴上了。“去年我听说有个人‘开胸验肺’，他是打磨厂的，干的跟我差不多吧。”他说。言下之意他担心自己也成为下一个开胸的人。但工友们像他这样细心戴口罩的人不多，许多人要到工作几年之后才意识到，肺部的损害已经不可挽回。

即便环境差，风险大，能分配到打磨间，高明辉觉得很幸运，他的工资差不多是工人里最高的，一个月两三千。同村一块来的大刚（化名）每天要工作十八个小时，为一万条牛仔裤钉上扣子，回到宿舍后眼神都直愣愣的。最近在一个通宵之后的黎明，手指被机器压穿了。他停了一天工，手指不那么疼了又开工了，没人觉得他应该去医院。大刚说他想学贸易，等攒够钱了开个纽扣厂，那时候他就可以从家乡招工，让更年轻的人来做他曾经做过的工作——每天钉一万个扣子，每个月拿一千多块钱。四川人张亚（化名）已经干了两年，每天的工作就是把牛仔裤拖到一个巨大的洗衣机里，再倒进漂白剂和浮石。白色的浮石点缀在幽亮的靛蓝中，看起来很美，但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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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目前是世界上最大的牛仔裤生产基地，这个“第一”由中山做出了绝大贡献。在中山的高坪工业区，常常看到背着一摞牛仔裤匆匆行走的人。

女人们在另一个房间里，穿针引线在牛仔裤上绣花。她们都是成群结伴从老家过来的，多数是姐妹，阿敏是特别的一个——她和婆婆一起，带着五岁的孩子。一家人都在这个厂里干活，孩子留在四川老家没人管，跟老板是同乡，算得到特别许可。“他很乖，也不闹。”没有人跟他玩，他累了就在牛仔裤垛上睡觉。该上学了，没有户口上不了——借读费不是她能负担得起的。但学还是要上的。阿敏寻思着过两年还是让婆婆回四川，照顾孩子读书。少了个人挣钱，意味着她和丈夫要做得更多。

晨光熹微，工人们把打磨好的牛仔裤打包，送上港口，很快，带着中国工人汗水的牛仔裤将抵达全世界，包括中国几个大城市的商场。中山在涌动着醒来，高明辉们却要在工厂旁边、老板租来的八人间宿舍里陷入睡眠。有人在白天接替他的工作，工厂的运转24小时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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