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之恋(第二章)

                                李尔莉

                                           二

“妈，你在哭什么？”女儿伸出胖乎乎的一双小手替她擦干眼泪，然后又搂抱着她，好像要给她温暖，给她安全感一样，看着眼前稚嫩的女儿，她擦干眼泪，努力挤出笑容，虽然是不一样的笑容，虽然是有泪水参与的笑容，但毕竟她让女儿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憧憬，她抚摸着女儿的脸蛋说：

“雨晴，妈妈不哭，你看妈妈都笑了。”

 雨晴也笑了，她的脸上露出好看的酒窝儿，就像一个含苞欲放的花蕾，她深知，这就是一朵花儿，要让这朵花开得更加美丽，更加灿烂，需要她的培养和付出，她要尽一个母亲的责任，争取把她培育成人，即使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息。

“妈妈，我要尿尿。”儿子宏利揉着惺忪的双眼，紧接着往炕边爬。

她走过去，抱起儿子，儿子的小鸡鸡就开始滴水，而且滴到她的脸上身上，但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厌恶，反而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放下儿子，她并没有立即擦去脸上的尿液，而是轻轻地拍着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宏利，你跟姐姐在家玩，妈妈出去锄一会地。

宏利懂事地点了点头，他把头朝向雨晴一边，雨晴正在把几个破碗拾掇起来，那就是他们玩“过家家”时的锅和碗，他们要在锅里煮饭炒菜，甚至还要用这里饭菜招待“客人”，偶尔他们也会像大人们一样玩“娶亲”游戏，有吹手，也有送人的，还有来来往往的亲戚，他们虽然都是小孩子，但脸上都洋溢着喜庆和幸福，因为，这是童年时代，他们最快乐的时代，何不把这些快乐悬挂在脸上呢。

刘慧扛着一把锄，大步流星地来到了地里，玉米半人高了，锄了两遍了，但那些野草还在疯长，只要遇到一场雨，它们就会顽强地活下来，而且拼命地长，好像故意和人作对一样，你越想除掉它，它偏偏活得很快活，看着这些野草，突然她怜悯起它们来，如果它们是人，那该多可怜啊，好不容易在世间占了一席之地，却又要遭受灭绝的可能，它们是多么悲哀啊，但是，这种怜悯也不能长久地坚持下来，否则他们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呢，农民就靠土地，靠土地维持生命，如果不把这些野草消除掉，这些庄稼将会被影响，这种影响正像一个好学生影响一个坏学生一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长期下去，就要长成另外一种姿态，甚至连籽粒也不多见，所以，她下定决定除掉它们，一棵也不能留。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三盏盏的灯……”一个声音传过来，好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曾经喊过她，也骂过她，让她的全身颤抖，然而这个声音此时又是那么的温柔，甚至还听出一些艺术感。

声音越来越近，甚至就在她的身边，经久不息，余音绕梁，她停了下来，擦干额头的汗，就这一会儿，只见他站在她的面前，脸上稍微出现点笑容，仿佛夸奖她一样，手里还拿着一壶水，放在她的面前，她突然走过去，拿起来咕噜噜喝了一阵子，然后说：

你不要和我一起锄地，你去那头，我不想看到你。

好，好，我也不想看到你，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倪萍还是董文华？

她直顾锄地，她并没有在意他的话，因为她知道，她不能说多了，说多了就会引发战争，为了和平，她只好保持沉默。

他扛着锄头走向另一头，他继续唱歌，歌声悠扬，从一道梁绕到另一道梁。她本来不想听他的歌，可是耳朵偏偏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地听着，而且他的歌声像是加油鼓劲的号子，让她感觉到劳动的轻松愉快，于是，她的锄飞舞得很快，她像一个舞蹈家，在音乐的伴奏下，婀娜多姿，轻松自然。

“妈，妈——”这声音多么熟悉，是雨晴的声音，紧接着看见雨晴站在前面的山坡上，向她招手，一定是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否则雨晴不会一个人跑到山坡上。 

她扔下锄头就跑，一口气跑到雨晴跟前。问雨晴：“你咋跑出来了，宏利呢？”

“妈，宏利掉在井里了。”雨晴说完大声哭了起来。

她顾不上哭，也顾不上再问雨晴，然后就开始跑，当她跑回来，只见井的旁边是儿子的衣服，儿子可能去井里洗澡去了，她呼天抢地，大声叫喊着，把村子附近劳动的人都吼叫来，不一会工夫，儿子被吊上来了，可是儿子的肚皮鼓鼓的，把一切可以抢救的办法都用尽了，但无济于事，可爱的宏利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那年他才三岁。

刘慧呼天抢地，像疯了一样，她把儿子抱在怀里谁也不让碰，她说要给儿子喂奶，还要给儿子讲故事。

张天牛回来了，他站在人群里，呆呆地，像刚从画上走下来的一个肖像，他不说话，也不哭泣，仿佛这个夭折的孩子和他无关。

“儿子啊，你饿了吧？你快给妈妈说一句话，儿子啊——”刘慧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可是，她怀里的儿子再也不会回答她，他的肚皮依然鼓鼓地，像一个浑圆的气球。

“刘慧，你要认命啊，不要哭了，孩子他走了。”天牛突然泪流满面，他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刘慧，他们抱成一团。

雨晴站在一旁，呆若木鸡，她把弟弟的衣服拾起来，然后像做错事一样，跪在父母面前：

“爸，妈，是我没带好弟弟，我错了，你们惩罚我吧！”

一个五岁的孩子跪在他们面前，需要他们的惩罚，他们如何惩罚呢？如果，她今天不要赌气出去劳动，如果他不要莫名其妙地给她发火，会有这样的结果吗？往常他们当中一定要有一个人在家带孩子，一个才能出去干活，可是，今天，很例外，她走了，他也跟着来了，她刚刚还怨恨他，突然就被他的歌声打动了，甚至还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

他们不能责备雨晴，雨晴也年幼不懂事，让她在家看弟弟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可是她也需要别人照顾呢！

于是，他们一家人呼天抢地地哭了几天几夜，但生活还得继续，那口夺去儿子性命的水井被封了，村上又打了一口新井解决大家的吃水问题。从此，刘慧不能去井边，一看到井就会头晕目眩，张天牛只好一个人浇水挑水，虽然苦一点，但是毕竟自己是男子汉，男子汉就要顶天立地。

张天牛毕竟是男人，很快，就从失去儿子的阴影中退出来了，可是，妻子刘慧却从此像变了一个人，本来话少的她更加沉默寡言，有时呆呆地坐在炕上，谁也问不响，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有时一个人号啕大哭，这时，雨晴也会哭，母女俩一哭就是半天，所以，刘慧和母亲的眼圈总是红红的，像一直患有红眼病，可是这种红眼病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药到病除呢？

终于有一天夜里，张天牛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他把睡在一旁抹眼泪的刘慧推了一把，说：我们再生一个儿子吧！没有儿子是不行的。刘慧叹了一口气说：你看吧！雨晴一个孤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