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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有木棉
(《爱人》)
文/童馨儿
一
属于我的节目段在深夜。十一点零五分,我的声音准时回荡在收音机里,声音婉转疏离,慵懒暧昧,许多人因此爱上这时分,静静守候在收音机旁等待我。
比如言子玮。
我从来不在节目后接热线电话,太多人打来。可是那一晚,同事们都走了,窗外下着细密的雨,一切都安静下来。我要走,电话突然响起来,一直响,断了,又继续响。
我犹豫了一下,接起来。言子玮的声音里满是迷惘,他像迷路了的孩子一样茫然,你是谁?他问我。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断然地说,我认识你。
我笑了,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言子玮这三个字。可他很认真,我真的认识你。他继而问我,我是谁?
这一问不亚于一声惊雷,把我震得不知所措。他还在喃喃地追问,我是谁?我是谁?电话挂断了,嘟嘟的盲音让我的意识恢复过来。我查看了一下来电,1331768****。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去的梦里只听到那把迷人的嗓音在痛楚地向我发问,我是谁?
来自1331768****的电话渐成习惯。他总在节目结束后的十分钟,整整十二点给我打来电话。我们在电话里渐渐熟稔,我把手机号给了他。他第一次打通,在那端轻笑,叫我,芜儿。我的心凭空轻跳,空气里瞬间弥漫从所未有的气息,我看到镜子里的面颊,它不可思议地有着妩媚的酡红。
他说,睡不着。他害怕睡着。他一睡着就做着同一个梦。好多好多的木棉花。我听着,他的呼吸传来,仿佛就在身际,他继续说,还有,一个女子的背影。我想看清她是谁,可是她总是背着我。
我笑了,取笑他,明明是一个桃花梦。
他说,可是,我害怕。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怕。我不愿意睡觉。
他的语气蓦然哽咽了。他说,芜儿,我想见你。
我独自在凌晨两点,疾步行走在空旷寂寥的大街上。我想我疯了。四十分钟后,我与言子玮在他楼下紧紧拥抱。仿佛我们早已认识多年,此番不过久违重聚。
他躺在我怀里,眯缝着眼睛轻声发问,芜儿,你认识我吗?我的手指穿过他柔软的发,我说,来,子玮,我给你讲故事吧,这样你会很快睡着了。
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好心的老婆婆,在木棉树下捡到了一个小女孩。她把小女孩抱回了家,给她取名叫木棉。木棉很乖,也很孤单。有一年的春天,木棉的隔壁搬来了一户新邻居……
子玮蓦地睁开眼,看着我,木棉!我喜欢木棉!我真的见过木棉!可是我不记得是在哪儿了。
我轻轻地吻吻他的发,他就笑起来。
一天傍晚,木棉坐在木棉树下等待晚归的婆婆,突然院墙上露出一个小脑袋,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她,木棉也看着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男孩。男孩子笑了,说,嘿,你好!木棉不说话,她眨巴着眼睛,男孩就翻过院墙来,扯了一下她的头发。
木棉就喜欢上他了。那一年,木棉十四岁……
子玮睡着了,他闭着眼睛,眼睫毛长长的,像个天真的孩子。
二
子玮给我找了新住处,就与他咫尺,他的窗,隔着大约二十米的距离,正对着我的阳台。
这是一个漂亮的男人,在一家颇具盛名的地产公司担任要职,和公司老总的女儿刚刚定下婚期。他穿着得体,言谈谦和,举止彬彬有礼。
我应该拒绝他。他的那些迷惘不过是勾引女人的手段之一。可是,他的电话一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我的心就忍不住地欢快起来。
他从来没有说过爱我。他只是沉醉在我的声音里,酣畅地入睡。他的手紧握着我的,像是无限深情厚意。
我渐次习惯准时十二点抵达他门前,他的门虚掩着,一早等待着我。屋子里还残留着另一个女人的气息,我把窗子全打开,试图把它们驱赶殆尽。他从背后抱住我,吻我,然后皱起眉,紧盯着我,芜儿,我认识你。真的。
他的手抚过我的面颊,我的耳际,我的手臂。他喃喃自语,这些,都让我感到熟悉。
我怜悯地看着他。这个男人,一年前出过一场车祸,记忆就变得有点零碎不清,那些模糊的往事中,有些片断似真似假,他告诉我,他有一个很好的男朋友和一个很好的女朋友,他们在他的生命中非常非常重要,可是,他怎么也记不起来,他们叫什么,长的什么样子。
我把他的脑袋搂在怀里,安慰他,算了,过去并不重要。
可是未来呢,我想要的,他能给我吗?我自嘲地甩甩头,努力忘掉这些让人烦恼的事。我爱他啊。哪怕是这么莫明其妙。
突然有一天,男孩的妈妈不辞而别。木棉摘了好多木棉花,串起来戴在男孩颈上,才让他笑起来。男孩说,他长大了,要赚很多很多钱,不让自己喜欢的女人走。比如,妈妈离开爸爸。
他们俩一块念完了高中,男孩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木棉却把录取通知书悄悄撕掉了。婆婆去世了,男孩的父亲患了重病,木棉想,从此后,她要照顾男孩……
子玮喃喃地说,这真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可是芜儿,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没等我回答,他已经侧侧身子,睡着了。
他的手机呜呜低鸣起来,我看到屏幕上一闪一闪,是一个“妍”字。子玮倏地跳起来,睡眼仍然惺忪,语气却清晰,啊,你在哪,我去接你,嗯,等我啊。
我看着他俐落地换衣服换鞋,他匆忙得甚至忘了跟我说再见。
我站在窗边,泪从十五楼的高空落下去,无声无息。
我听说,妍是一个漂亮女孩,除了一点坏脾气,她真的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再说了,她父亲那身家,任谁也不能挑剔。子玮又怎么会例外。
他可爱她?我不敢问他。我又不是不知道,爱这个东西,与金钱和权势相较,最最没用。
他一整夜都没回来。
清晨的薄雾中,我只带走了属于我的牙刷。
三
我只离开了三十六个小时。子玮的电话打进来,轻轻唤我一声,芜儿。
我下楼去,夜空明净,月光清冷,他站在无边夜色里张开臂膀,我扑过去,他凑到我耳边,芜儿,我爱你,别离开我。
我的泪哗哗流下来。为了这一句蜜语,一切都是值得的吧。
这一天开始,换了我只在家里等他。他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来,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走,我因此辞掉了我的电台工作,我想着他在的每一刻,我都在。我像个温柔的小妻子,尽我所能地对他好。可他最最沉迷的,不过是躺在我膝上,聆听我讲故事的那一刻。
我生日那一天,我们决定去吃一顿丰盛的晚餐。子玮答应我,今晚,他一直会陪着我。
我们去吃豆花鱼,他细心地给我挑着刺,突然说,我以前的那两个朋友也特别喜欢吃豆花鱼。那女孩,每次也都是我给她挑鱼刺。
我说,他们去哪了?子玮愣了一下,怔怔地说,是啊,他们去哪了?
他有点魂不守舍,我们离开鱼馆的时候,他甚至呆呆地碰到了一个陌生人身上,那人的眼睛一亮,抓住他叫,南生!
子玮迷惘地盯着他,那人哈哈大笑,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改天我们聚聚啊。
子玮转过头来看我,眼里数不清的惶乱,芜儿,他是谁啊。他认识你啊。他怎么叫我南生?南生,南生,南生是谁?这个名字好熟悉!
我轻轻搂搂他,他认错人了吧。不用理他。
男孩很努力地读书,每天都给女孩写信。他总是叫她,亲爱的木棉,因为他们的初识,是在木棉树下。他们非常非常相爱。男孩毕业了,留在了省城,女孩也放弃了在家乡业已稳定的工作,奔赴省城与男孩相聚。他们租了一间小屋子,是那种楼顶上的阁楼,很便宜很简陋,可是能看见星星……
子玮突然在我怀里睁开眼,芜儿,我去过那间屋子。
我笑了,我说,傻孩子,那只是故事。
子玮放心地松了口气,后来呢,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了吗?
我沉默半晌,低声说,不,他们分手了。子玮更紧地靠到我怀里,嘟嚷着说,我们永远也不分手。
我的心一动,低下头看他。可是子玮已经发出了均匀的鼻息。
四
男孩很努力地工作,可是他悲哀地发现,要获得成功,努力并不是最有效的手段。天真的木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一心一意地爱着他。可他越来越忙,经常好几天也见不着他一面。突然有一天,木棉听说,他订婚了。
子玮扶住额头,脸色铁青,芜儿,我也要结婚了。我们以后,不能再见面了。对不起芜儿。
我笑了笑,说,你要离开我吗?
子玮说,对不起芜儿。
我温柔地把他抱住,来,子玮,让我给你讲最后一晚的故事吧。
木棉跑去找他,温柔的木棉突然间变成了凶猛的小兽。她把他办公室里所有的东西都砸了。他抱住她,哭了,说,没有没有,他只爱木棉。
他们约好一块回到家乡,去看从前的木棉树。家乡变了,到处在建高楼大厦。男孩说,不怕,他知道山那边,有许多木棉树。
子玮轻轻挣开我,说,芜儿,我突然想起来了,我那个最好最好的男朋友,他就叫南生!还有芜儿你,你们很好的,很相爱的。你,你怎么可以背叛他……你让我以后见到南生,怎么办啊!
他怨怼地看着我,像是我让他万劫不复了。
我轻轻地笑了笑,可是子玮,我好爱你。
我走过去抱住他的腰,我爱你子玮,别离开我。我们一起走吧,忘了这里的一切。
子玮大力拨开我的手,有点恼怒,芜儿,你到底想干什么?南生呢?他眨眨眼睛,突然怀疑地说,你们联合好了要来欺诈我是吧,我知道南生,他一直嫉妒我……
我安静地坐着,兀自微笑。
他们在山崖上看到了木棉树,就在山崖下。
子玮冲我大叫,行了,别再说你的故事了。
他匆匆披上外套,头也不回地说,这屋子一星期后就会退租,你好自为之吧。
我冲过去抱住他,突然间,木棉掉下了山崖,她的惊叫声回荡在山间,男孩看到远处的木棉花纷纷坠落下来。男孩痛哭着下山,在山下,一辆疾驰的小车撞倒了他……
子玮倏地回过头来,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
我凝视着他,轻声说,子玮,我爱你。你呢。
他看着我,皱着眉,轻轻退后两步,不,芜儿。我们不能在一起。
我笑了,我叫,南生。南生。
他惊惶地跳起来,他在哪?他在哪?
我嗞嗞地笑,你啊,你就是南生啊。你怎么忘了,你上大学时才改名叫子玮的啊,可是我一直都叫你南生的。你不是最喜欢我这样的叫你的吗?就好比,你总是喜欢叫我木棉!
他害怕地看着我,捂住双耳狂叫,你胡说,你别过来……他踉跄地往后退,我扑过去抱住他,轻声凑到他耳边,这一次,我们永远不分开。窗外的风凛冽地扑进来,我们一同坠到夜色里,我紧紧地搂着他,十五楼的灯光距我们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