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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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宁不寂寞
(《爱人品位》)
文/童馨儿
一
正像你所知道,南宁是一个省会城市。和所有的省会城市一样,它日趋繁华喧嚣,道路越来越宽敞,楼房越建越高,街道上行走的红男绿女们也越更花枝招展。如果你去天涯,在贴图专区,可以很轻易地搜索到一张贴子,那些漂亮得让人咋舌的图片,全是南宁。真的,非常美。何况,它还有许多城市所没有的层层绿荫。那些绿,是看第一眼,就忍不住深呼吸,想要陶醉的那种。
我记得我第一次来,瞬间里看花了眼。拎着包四下里张望,仓惶得像初暮时分迷路在森林里的小兔子。
请一定原谅我的表现,在2002年以前,我不过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小城姑娘。我出生成长在一个很小的县级城市,你可能听说过,麻雀再小,也理所当然五脏俱全。所以,我在我的小城市里念了中学,且读了大学,念枯燥无味的药品管理,刚刚进入到一个清闲的医药管理局做一份清闲的工作。我所走得最远,也无非去附近小小所谓景点看一点山光秀色,坐两小时的车程就吐得不亦乐乎。
呵。那么。遇上书生,只能说,幂幂中自有天注定。是我,也是他,命中该有的一场劫。我没有抱怨过。甚至在最起初,我无数次感谢过上天,它多么仁慈,让我与书生,与爱情相遇。
书生他唇边有漂亮的酒窝。他一笑起来,特别特别地漂亮。他的牙齿整齐洁白。白衬衣也非常干净。
叫我怎么不喜欢他?
只是当时的我不知道,这样的男人,最不缺少的,就是女人的青睐。
我们在一场朋友的聚会上相识。看,这样的开始真平淡。我甚至不会喝酒。想来,他不过是酒意微薰,一时兴起,逗逗身边这位拘谨的姑娘。
我们谁又会知道,这便是一场宿命的开始。
他非要勉强我喝一点。我不肯。任他左劝右劝。然后,他干脆圈过手来,揽住我肩,刹那间,我全身都僵硬起来。他感觉到了,突然笑了,他微微低下头来,面庞轻触到我的。他说,好了,不喝就不喝。语气温和,像哄一个孩子。
我突然就勇敢起来。就着他手,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他呆呆地看着我。良久伸出手来,轻轻抹掉我嘴角边的酒滴子。
我们的目光在灰暗灯影里碰到一起。他说,我是书生,你叫什么?
二
那一杯酒,让我在聚会尚未结束便起了一身的红疹子。我在门外轻抚奇痒的双臂,书生他开门出来,安安你怎么了。
他看到我双臂,轻轻呀一声。他拉着我就走。楼下有间小小药店,他买一瓶风油精。
夜非常深,街道十分安静。只剩下我与他。
他给我抹手臂,感觉又凉又辣。
他再伸手至我T恤里,抹我的背。那么自然。像我们早有肌肤之亲。
至我胸前,他说,好了,你自己来。
两天后,我们第一次接吻。他说,安安。我喜欢你。他语气真诚,我完全相信他。我愿意。真的。
他来自南宁。那对我是个陌生的地方。他不过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我却从此饱含向往。
我的小屋子挂着厚厚的窗帘,睡觉的时候,我喜欢屋子黑得没有一丝光亮。书生说,呵呵,我的屋子没有窗帘。我于是想像南宁城里某条街道的某幢楼的某扇窗,它很干净地裸露着原身,它属于我的书生。
当我真正抵达南宁,我就凭借这,敲开了书生的门。
我们在一起呆足整整一星期。别笑我,在此之前,我不知道,来自身体的快乐可以让人想飞,想笑,想流泪。
然后,他离开了。他说,想我了,去南宁找我。他在车站里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吻我耳垂,安安,我爱你。你要记得。
这个男人。我其实不了解他。我不知道他几岁。不清楚他做什么工作。或者,他有没有女朋友,要不然就是结了婚。
等我敲开他门,我才蓦地想起这些问题。可是晚了。他们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要到此时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全部含义。
他来开门,眼里闪过一丝欣喜。他紧紧拥抱我。我听到他的心跳,咚咚咚的。和我一样激烈。
他的小屋子有点乱,但不妨碍我们站在客厅中央长久地接吻。我想念他,我承认。我不害躁地等待着他脱掉我的衣服。分开的半年来,每时每刻,我都在期待着他。他的吻,他的拥抱。再多的电话和短信,远远不足以解救我。
于是,我辞职。固执地把所有人的劝告置之脑后。一张车票,三小时里,黄胆水都被我吐个干净。
我终于来到他身边。
但他推开我。他笑着说,安安,你累了。去,先洗个澡,我带你去吃饭。
连我自己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那一天,他与我,再没有肌肤之亲。我曾经非常喜欢这个成语,肌肤之亲。要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才可以这样毫无距离。
我住下来。他就在我隔壁。常常不见人影。我一天要给他打二十次电话,他可能只接一次。那一次,他会对我说,安安,你乖乖地,记得吃饭哦。早点睡。
就这样。
我想我是个傻孩子。在书生之前,我也曾有过短暂的一两次恋爱。那些经历没有教会我,这样的情况,我该如何应对。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我常常在镜子前盯着自己看,可以看一小时或者更长久。是我的哪一点不够好?他不愿意再亲近我?
深夜里我站在窗前吸烟。窗子明净。我看到红色小车开至楼下,书生他踏出车门,有女子跟着下车来,搂住他脖颈,求吻。
而书生,他轻浮地顺势揽住她。他们在淡淡星光下恣意缠绵。
我恨这窗,它竟然没有一道可以阻挡目光的帘子。使得我如此清晰地看到他手掌,在她臀部轻抚。
我忘了哭泣。
三
我去找工作。容易找到的,往往辛苦而收入薇薄。书生的抽屉里,经常搁着整沓的钞票。我不肯用。他看着我,眼底有一线悲伤。他说,安安。
如果他肯抱我,我或许会摒弃了所有前嫌。可是他没有。他轻轻一个转身。又出去。
其实我应该很有骨气地搬走。真的。再不要看见这个虚伪的男人。可是。我不舍得。我看到杂志上说,爱得深的那一个,不过是作贱了自己。我轻轻嘲笑一下自己,原来我,爱得这么深,又这么贱。
他在家的时候,会做饭。拖地板。洗衣服。把我的袜子都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我站在阳台的风里落泪。那些衬衣和袜子就挂在我的头顶。如果他不再爱我,就不要再给我这些会带来幻想的温情。
我现在已经知道,他没个正经工作。不过偶尔接点设计的活,在电脑面前敲上小半天,挣点所谓的生活费。他抽屉里的那些钞票,很快消失,很快堆满。直至我亲眼看到,那个女子,塞给他。
不是不心灰的。原来他。这样。那个装扮雍容的女子,原来是他的衣食父母。
我把手捂在胸口上。那里面疼得没有了感觉。他这样不肯遮掩,分明是等待着我主动离开。
我没有。我恨我没有。我假装不懂得。
然后,他走了。不声不响地。
我不知道他去哪,他的手机永远关机。我猜他是换了新号。或者一块走的,还有那个有钱的女人。
我在南宁最大的超市——北京华联做了一名普通的收银员。我本应该遵照我的擅长,去药店卖点我熟悉的药品。但我幻想着,唯有超市,他总要来买东西,总要到柜台付款。我们总有一天会遇见。
但是最终碰见的。并非书生。而是她。
我认出她。哪怕她化成灰。她把卡递给我,没有多看我一眼。她身边仍然陪着英俊男子。这个城市不奢华,但总也不会缺少这样纸醉的寂寞女人。
我抛下工作追她至门口,扯着她衣角,低声下气地问,告诉我,书生他去哪了?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眼里有一点嫌恶。然后她轻声笑起来,你是安安?呵呵。乖孩子,别再跟书生混了。那小子,没得救了的。
我固执地追问,他去哪了?
她凑近我,装做很神秘,他还能去哪,劳教所啊。那可是他的大本营。
她哈哈大笑起来,漂亮的五官挤在一起。我突然愤怒起来,哗地就给她一耳光。她捂着脸怔怔地看着我,身边那男子急着要给我颜色,她伸手,轻轻档开他。
她说,乖孩子。你什么也不知道。别爱他。真的。如果你有钱,他总不会离开你。
她转身走。
剩下我,站在明媚阳光下,簌簌发抖。
四
书生回来那天,南宁城刚下了一场入夏以来最大的暴雨。他站在门外,全身湿漉漉的。我看着他笑一下,他像是很疲倦,但目光清亮,像我第一次见到他。
他说,安安。
就这样。他回来了。
日子又回到从前。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哪也不去。就呆在家里,等我下班回来。和我一块做饭吃,去散步。挤在一张沙发上看电视。
我觉得快乐。天空都为此明亮起来。我决意要撕破我们之间的那层纸。我在他面前,平静地褪去所有衣服。我想无论如何,他该拥抱我。
他真的抱住了我。吻我。
可是。不行。他不行。
他羞愧地躲到卫生间里,良久也不出来。他隔着一扇门,对我说,安安。我完了。我再也不能爱你了。
我对着那扇门流泪。我说,不要紧。书生。这只是意外。
第二天,他消失了一整天。从此,他重又开始形踪不定。我站在窗前,看到深夜里送他回来的女人,频繁更换。
一转眼就是冬天,他越来越瘦。
他开始撵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看,安安,我在你面前甚至不能做一个男人。可是,她们每一个,都说我很棒。
这么无耻的话,自他嘴里说出来,我总觉得悲伤。
我不肯走。我说,书生,我爱你。他说,安安,我不需要爱。我说,我知道,你需要钱。
我从抱里掏出一沓钞票,扔在桌上,好了,书生,你的价钱多少,我也买。
他怔怔地看着我,半响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我不理他。
一个年轻女人,想要得到一点钱,如果肯付出,哪里是什么难事。那个男人,除了年纪稍微有点大,真的没什么不好。并且他好耐心,愿意等我三天时间。
书生铁青着脸,我虽然不是什么好货色,可是婊子的钱,我不喜欢用。
我扑上去与他撕打。他把我狠狠摔在沙发上。他皱着眉暴哮,你明天就给我滚!我永远也不要看到你!他大力摔上门走。
半夜里他回来,我轻轻打开房门,看到他坐在地板上,用一支针筒,往胳膊上打。
我走近去,盯着他看。他懒洋洋地看我一眼,别那么幼稚,安安,我不相信你第一天才知道。我讨厌你安安,你总是假装一副很纯洁的样子。我需要的是风骚的女人,她们有的是钱。她们也需要我。
他额前搭着一缕头发,我轻轻地把它拨了拨,我说,好,书生,我明天就走。
五
我做了许多菜。书生说,吃一个星期也吃不完。我说,你尝一点就好了。
有点像老夫老妻在话家常。不知不觉,我到南宁,已经四年。四年时光,打造一对老夫老妻,原本稀松平常。只不过我与书生,即将分手。
他去洗澡,说,吃了饭还要出去下。我取出杯子,为我们俩倒杯红酒。我说,但愿你快乐。
他换了白衬衣。我这才发现,原来,春天来了。书生他除了清瘦,真的和从前没有太大差别。
我那么爱他。
我向他举杯,来,书生。干掉这杯,咱们俩,从此两清了。
他笑了。唇角露出好看酒窝。看上去那么孩子气。他说,安安,你的妆有点花,去整整。
于是我到卫生间,发现是泪水弄花了我的眼影。我认真地洗把脸,扑点粉。看上去挺美。
再出来,书生主动拿起杯子,他说,安安,我愿你永远都要快乐。
他一饮而尽。
我看着他,泪水渐渐盈满眼眶。
我也跟着一饮而尽。
他微笑了,说,安安,刚才我不小心弄泼了你的酒,所以给你重新倒了一杯。
我吃了一惊。
我惊惶地看着他,慢慢皱起眉头,缓缓在我面前倒下。
我扑过去抱他,抓住他的手。我又转身到处翻找,我的手机呢我的手机呢。我要打120。
但书生他轻轻扯住我。不用。安安。他微弱地说。
他目光清亮地看着我。
我的泪哗哗流下来。
他什么都知道。
若不能爱他,不能与他在一起,我宁可毁掉他。包括毁掉我自己。要弄到一种含毒药物,对于我这个药品管理专业的大学生,易如反掌。
只是没料到,这中间会有让我意想不到的插曲。我怎知书生竟然偷换了我的酒。
他把一张纸条塞到我手心,他说,安安,我爱你。你要记得。我真的爱你。
纸条上是他清秀笔迹:我生无可恋。不怪怨任何人。
我伏在他身上痛哭。他渐渐毫无声息。窗外有远处传来的隐约笙歌。这城市,像世上每一座,从来不担心寂寞。
真的。南宁不寂寞。
寂寞的是我的心。它注定从此一生,再找不到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