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秧歌
(2025-07-27 11:20:02)分类: 散文 |
遍地秧歌
——关于怀仁踢鼓秧歌的采访笔记
怀仁的春天是踢鼓秧歌唤醒的。
怀仁的春天是踢鼓秧歌迎来的。
时节一进入正月,每个村庄的踢鼓秧歌就开始行动了,锣鼓齐鸣,唢呐高奏,群情振奋,喜气冲天,踢鼓的,拉花的,落毛的,搧公子,大脚婆,赖老婆……他们以各自的舞姿舞了出来。
是催春的序曲。
是高原的群像。
是文化的图腾。
他们舞出了力,舞出了美,舞出了豪情,舞出了气势,是村庄的节日,是全民的狂欢。
踢鼓秧歌,是最具怀仁特色的民俗文艺表演活动。
当然,一切都得从采访说起。
怀仁踢鼓秧歌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怀仁文史》拟以专辑的形式,全面地呈现一下怀仁踢鼓秧歌的前世今生。
是挖掘整理,也是传承弘扬。
2024年7月29日,按照预定的采访路线,我们第一站来到了海北头乡海子村。盛夏时节,沿路绿海。进得村来,村主任栗中贵接待了我们。
栗中贵,1962年生人,中共党员。高中毕业后曾干过木匠,后又从事过工程、房地产业务,2014年任上海子村党支部书记、村主任,2021年上海子、下海子两村合并为海子村后,任党支部副书记、村主任。
栗中贵有很深的文化情怀。
刚回村任职时,上海子村的文化活动沉寂已久,过年过节也是“冷清嗑怠”的。
“得叫叫地气!”
为了凝聚人心,提振村民精神,栗中贵想到了村里的传统文化活动——踢鼓秧歌。于是,投资万元,购置了踢鼓秧歌所需的服装、乐器等,经广泛动员,一支由30多人组成的“上海子村女子踢鼓秧歌队”组织起来了!这些队员大多从小耳濡目染有些基础,经过培训,正月里一亮相,惊艳四乡!
上海子村火起来了。此后,这支女子踢鼓秧歌队又多次参加县市的文艺汇演,声名远播。
为配合我们的摄影,栗中贵又召集来了在村的所有队员,一招一式,英姿飒爽。
这是怀仁市第一支女子踢鼓秧歌队。
乡村振兴,文化先行。既要塑形,更要铸魂。踢鼓秧歌,是铸造村魂的有效载体。
有魂则活,有魂则兴。
上海子村曾经是鱼米之乡,是一个有历史的村庄。
一个村庄,更可宝贵的是村魂。
早就听说河头乡小滩头村有一位精通踢鼓秧歌的名人,大名冯日全。我们辗转进入村里,找到了冯日全老人。老人已经90岁了,除了耳朵有点背,身体还算硬朗。对于踢鼓秧歌,老人是一个“全下山”,也就是每一“门路”、每一角色都懂的,都能胜任。老人告诉我们:组成一支踢鼓秧歌队,起码要有17个人,即搧公子1人,大脚婆1人,踢鼓的4人,拉花的4人,打棒的4人,落毛的1人,赖老婆1人,拧尾的1人。队列形式有四门斗、八棱船、五葫芦、月牙子、正十字、斜十字、银锭卯、八卦穿鼎、摆字,摆字摆的是“天下太平”四字。摆字时,还要唱《摆字歌》。
对这一切,老人如数家珍。
老人12岁就开始“踢秧歌”了,至今老人还葆有一种念念不忘的踢鼓秧歌情结。为了使小滩头村的踢鼓秧歌很好地传承下去,老人还著有一本《秧歌图》,书里,对踢鼓秧歌的排列、走位等,都有详细的说明。这本《秧歌图》,可以作为培训踢鼓秧歌的乡土教材。
听到我们采访踢鼓秧歌的消息,该村的拉花高手、78岁的郝守信老人走了进来。他对我们说:小滩头村的踢鼓秧歌传承久远,历史上踢得好的有冯玉彦、郝云、冯日义、冯登广、冯进如,曾经有5个“坐坊师傅”外出教授踢鼓秧歌。说到这里,老人一脸自豪。他还告诉我们,在踢鼓秧歌队伍中,落毛的是总指挥,搧公子是管行进方向的。问及踢鼓秧歌的起源,他说应该是宋朝的梁山好汉——搧公子扮演的是及时雨宋江,大脚婆扮演的是母夜叉孙二娘,踢鼓的扮演的是行者武松,打棒的扮演的是阮氏三雄,落毛的扮演的是鼓上蚤时迁。
也备一说。
历史弦歌不辍,文脉绵延不绝。
踢鼓秧歌给怀仁大地带来一股雄风。历史上,怀仁属于边地,归辽金地界,从其服装特点与表现形式来看,踢鼓秧歌具有浓郁的地域特色,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相融交汇的结晶,是怀仁历史的民间叙事。怀仁踢鼓秧歌,有历史的影子,有情感的寄托。
那是一列行走的风景。
采访还在继续。尽管行色匆匆,但仍不失为一次深入的田野调查。
金沙滩镇干沟村的踢鼓秧歌历史悠久,驰名遐迩,是怀仁踢鼓秧歌的发祥地之一。该村踢鼓秧歌以其刚劲威猛雄浑大气的特色形成了一大流派。属于这一流派踢鼓秧歌的村庄有田庄、日中城、孟庄、铺上、滋润、禅房、尚希庄、路庄、大峪口、庄头、赵麻寨、北辛村、新家园村以及应县的胡家岭、水磨村,山阴的郑庄村等,这些村庄的踢鼓秧歌都是从干沟村传承过去的。
2024年8月1日,南行50余里,我们来到了干沟村。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王金堂热情地把我们迎进了他的厂院。
王金堂对传承和弘扬干沟村的踢鼓秧歌情有独钟。谈到干沟村的踢鼓秧歌队,更是殷殷之情溢于言表。2012年,在金沙滩农科园刘太平先生的支助下,王金堂组织成立了干沟村踢鼓秧歌队,队员年龄限制在18—25岁,共招收28人,之后,设立培训班,由本村的杨日禹老师傅从基础做起,言传身教。杨日禹老师傅也是一位“全下山”式的人物。经过一个阶段的学习,正月里,踢鼓秧歌队一亮相,轰动四邻,声名大振。此后,村里逐年投资近20万元,使干沟村踢鼓秧歌队成为该村一张响当当的文化名片。现在,秧歌队最大的困难是人员流失。
“踢鼓秧歌不能断啊!”王金堂动情地对我们说。不一会儿,干沟村踢鼓秧歌的“好把式”杨红桃、杨日禹等应邀而来,高兴地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杨红桃,1971年生人,身材魁梧,身手矫健。他师从本村的拳术高手、踢鼓秧歌名人王友善,11岁拉花,15岁踢鼓、落毛,再加上家传,练得一身好本领,也曾外出“坐坊”。他给我普及了一下干沟村踢鼓秧歌的基本常识——这是我所需要的,是重温,也是补课。
队伍:
有抖公子,大脚婆,八鼓八花,落毛的,赖老婆,约20人;
形式:
分大场子、小场子。
大场子有:起兵、开门、里开门、外开门、天地牌子、大十字、编蒜瓣子、归位、摆字(天下太平);
小场子有:九女缠一男、蛇盘九颗蛋、二龙戏四凤、五马破曹、一龙戏二凤、四门碰八角。
踢鼓的基本动作有:
左手五花、右手五花、马裆式、金刚式、马头式、金鸡独立、海底捞月、霸王举鼎、旱地拔葱、飞脚、大旋飞脚、连三跨五、左髯口、右髯口、扑身单叉、前扫堂、后扫堂、虎头式、左摆手、右摆手、二郎担山、拔须挖眼、黑虎掏心、撒手让步、移形换位、下蹲打心锤、狮子大转身、拜观音、左戏花、右戏花、老鹰下爪、对打、锁喉、推手、掮百叶、飞脚后扫堂,合36式。
拉花的基本动作有:
双手花、单手花、下捞、跌姿、过扫堂、左摆、右摆、凤凰展翅、撇白菜、对打、搧风、撩簾,合12式。
落毛的基本动作主要从拳术套路“十二下鞭杆”而来,讲究劈、挑、戳、扣、蹦、点、击、擦、拦、拨、截、架、推、绞、压、格,各有章法。
杨日禹老师傅对我们说:
干沟村的踢鼓秧歌大约起始于清道光年间,来源于关南一位会拳术的入赘女婿,开始时的三四代已难以考究了,有名的能续起来传承至今的已有九代。第一代,有杨三邦;第二代,有王儒贤、王有善;第三代,有杨宣、杨军、杨登全、杨登和;第四代,有杨国珍、王书贤;第五代,有杨池、王占宝;第六代,有杨日禹、杨江;第七代,有杨国顺、杨红桃;第八代,有杨茂、杨国存;第九代,有王恒、杨健。
在干沟村,这都是些响当当的名字。
踢鼓秧歌,踢得是血性,踢得是胆魄,踢得是村魂。难怪从这个村庄走出了王廷弼、王廷蔼这样名标青史的革命老前辈。
杨日禹老师傅还给我们描述了“对秧歌”的盛况。
“对秧歌”也称“对耍”,是踢鼓秧歌的一个重头戏。上高桌,换位,喝茶,盘礓,拜庙……前扫堂二踢子,后扫堂带旋飞,一鼓戏二花,三英战吕布,吕布戏貂蝉,天地牌,四堵墙,里外剪子股……人人显本事,个个亮绝技,想象一下吧,那是春天的旋流,是季节的礼赞,是火焰的喷涌,是激情的宣泄。我想,联系到怀仁的历史,“对秧歌”还是战争与和平的重新演义。涛声远去,物换星移,到如今,踢鼓秧歌已成为一种集武、舞、歌、乐于一体的独特的综合的民间艺术表演形式。
和干沟村踢鼓秧歌队对过秧歌的村庄有石庄、尚希庄、大峪口、孟庄、悟道、鹅毛口、周家窑。
歌吹沸天,气势磅礴——
那是庄稼人的盛会!
说到踢鼓秧歌的起源,老人给我们讲述了一个神话传说。说是玉皇大帝出巡,听说人们信佛不信神,仔细一看,见人们在鞋底上绣神像,日日踩踏,佛在上而神在下,心中大怒,决定在除夕夜里,火烧下民。王母老祖不忍百姓遭殃,化妆成一个老汉告诉下民,在除夕这天夜里,点燃柴火,人们穿上五颜六色的衣服,围着火堆奔走跳跃。交岁时刻,人们遵嘱而行。玉皇大帝拔开云头一看,下界一片火海,人们在火中挣扎扭动,被烧得“抽筋”,以为火神完成了使命。此后人们在火堆旁扭动行走的动作便以踢鼓秧歌的形式传了下来。
这也是一种起源之说。
某种意义上,踢鼓秧歌就是与天地神灵对话。
其实,任何艺术都来源于生活,踢鼓秧歌也不例外。踢鼓秧歌,承载着一方乡土的文化基因和情感记忆,是血脉所系,乡愁所在。
随着采访的进行,我愈来愈感到:
干沟是一个踢鼓秧歌之村。
在相距2里远的田庄村,我们同样看到了几位钟情踢鼓秧歌的热心人。田庄村的踢鼓秧歌也分大场子、小场子,大场子有天地牌子、大十字、蒜辫子、剪子股、四门斗子、八节楼、里外罗城,小场子有一鼓一花直至一鼓五花,两鼓四花等。田庄村的踢鼓秧歌在流变过程中,逐渐演变为以小洪拳的对打套路为基础,基本动作有紧三锤、慢三锤、背后斩黄龙,以及马头式、金刚式、抢山式、圪料式、凤凰展翅、鹞子翻身、二指分、四指劈。有名的踢鼓艺人有苏登安、苏玉奎、苏应喜。退休回村的苏生龙老师正在整理该村的这些资料。
踢鼓秧歌的服装、道具、脸谱都是重要的文化符号,传递着原初的信息。
“礼失求诸野”。广袤民间蕴涵着丰富的文化宝藏,需要更多的有心人去挖掘,去提炼。
落毛的一般都由男性扮演,女性扮演者很少。
而在王卞庄村,就出现了一位女性扮演者,而且使得是两把“蝇刷子”——她的大名叫蒋艾平。
蒋艾平娘家马辛庄村,从小习武,精通金刚八则、太祖拳、鞭杆以及刀枪剑棍,闪转腾挪,出手如电,三五个人近不了身。她扮演的落毛的,更是远近闻名,是正月里闹红火时的一大看点。
2024年8月2日,在迎宾公园,我们见到了她。
蒋艾平今年58岁,至今练功不辍。她性格豪爽,干练大气。告诉我们:她早年师从名家蒋诩老师傅,16岁开始落毛,此后,只要村里闹红火,年年都少不了她。按照落毛的特点,她将“十二下鞭杆”的武术动作融入套路之中,表演起来,刚劲有力,变化多端,极具观赏性。主要动作有:大五花、小五花、王祥卧鱼、猴子拜观音、老龙摆尾、三步折里、四步折外、老鹰双展翅、兔儿旋窝、兔儿登天、太祖下马式等。她边说边给我们作了简单的示范。
她还对传统的踢鼓秧歌大场子进行了创新,在摆字时摆出了“王卞庄”三字,并自编唱词用于演出。
在告别的时候,她对我们说:落毛见功夫,“蝇刷子”最为高。谈及踢鼓秧歌的传承与发展,她说:还能火起来吗?——脸上露出一丝忧虑的表情。
久闻鹅毛口18个村“对秧歌”的盛况,惜不曾亲见。
于是,有鹅毛口之行。
鹅毛口,其境内有闪耀史册的古石器制造厂遗址,是革命老区,红色圣地。
出城西行15里许,我们来到了鹅毛口中街村。在村委会办公室,见到了该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杨超。杨超早就把鹅毛口踢鼓秧歌的四位名人召集在那里等着我们。
杨超,鹅毛口中街村人,1968年出生,高中毕业,2014年任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他深爱家乡,对鹅毛口的乡土文化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缘,而且对鹅毛口历史文化也很有研究。上任以后,他积极探索以文化促振兴的乡村发展之路,立足资源,挖掘文化,重新组建了传统的踢鼓秧歌队,恢复了传统的“老爷出府”民俗表演活动,成立了“杨家将威风锣鼓队”,创建了红色教育基地,组织编撰了近百万字的《古镇鹅毛口》。“杨家将威风锣鼓队”,曾经荣获2018年“鼓舞朔州”地方锣鼓艺术展演金奖;2019年,中街村被国家农业部等6部局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他是我的老熟人了,在编撰《古镇鹅毛口》时,我们多有交往。
他给我们请来的四位名人是78岁的施生贵、73岁的孟建文、61岁的李继明、59岁的张五豹——他们,都是鹅毛口踢鼓秧歌的“大拿”。
座谈中,他们情绪高昂,争相发言。
鹅毛口有中街村、北街村、南街村。三街都有踢鼓秧歌队。
踢鼓子好的有:施生贵、王佛祥、杨五奴、邢先锋、孟日成、孟二官、田义明;
拉花好的有:李权、马志官、杨忠明;
打棒好的有:田根全、李应虎、四有威;
落毛的好的有:孟建文、孟丑邦、田日保、陈全如;
赖老婆好的有:范四奴。
每支踢鼓秧歌队伍,基本有36人。大场子有大豁四门、八卦穿鼎、五葫芦、摆字;踢鼓的基本动作有靠山式、压马式、过街式、馒头花、黑虎掏心、金鸡独立、撩三跨二五、二卡子飞脚等;落毛的基本动作有里鞑礼、外鞑礼、大五花、黑虎掏心、老龙摆尾、金鸡独立、猴子拜观音、狮子大抖毛、赖老婆抱孩子。
鹅毛口多杨姓人,故而倾向鹅毛口的踢鼓秧歌起源于杨家将的传说者居多,他们说,踢鼓秧歌队中的八鼓八花,就是杨老令公的8个儿子和8个媳妇。采访间,杨超书记给我们播放了中街村“老爷出府”的记录视频,时间是2019年的正月十六,据言云中镇22个村的踢鼓秧歌队全部参加,表演人员达1300多人,观众上万。关于中街村“老爷出府”,有一则材料告诉我们:
每年正月十六这一天,村里老爷出府的组织者及参与活动的人们便早早来到庙上,先是由村中老者向大殿里的关老爷塑像敬香敬表,然后毕恭毕敬地请出那尊紫檀木雕成的一米多高的关老爷像,迎进装饰一新的龙辇里,由四位化了妆的壮汉抬着龙辇,在村里踢鼓秧歌队迎接下走出寺院。在龙辇前头还有一面关老爷牌位,牌位外罩黄锣伞,四十二名身着戎装男童扮成兵士,画脸谱,执十八般兵器和全幅銮架,簇拥着关老爷龙辇。关老爷龙辇前面有两男童(要未圆锁的),一背大印,一背宝剑,骑马盛装,鸣锣开道。在整个队伍最前头,就是村里的踢鼓秧歌队,后面跟鼓匠班,吹的是将军令。在銮驾、仪仗队伍后面是各个村的秧歌队、高跷、龙灯、船灯、车车灯、秧歌舞等队伍,边走边舞,向东行进,十几班社火队伍变化着不同的形式,扭着不同的舞姿,过去养大牲畜的人,还要牵着骡马,走在最后随行。观者站在路两边,摆列好鞭炮、礼炮迎接关老爷一行。从关老爷一出庙门,一路上炮竹声声连天不断,全村男女老少盛装打扮,行动不便的老年人也要出来观看。观看的人流前呼后拥,层层叠叠,随着巡游队伍缓缓而行。巡游队伍要走遍鹅毛口中、南、北三街,特别要到各村的庙上,热热闹闹地敲打红火一番,最后再返回到关帝庙。巡游完毕回到庙里,各村踢鼓秧歌队要在大殿前的石梯上虎梯,以比赛技艺高下,赛出头筹,推出新秀。中午庙上以素菜、油糕招待活动人员。晚上,还要唱戏。这项活动,据说从建庙时就有,到现在,已有四百多年了。
在这项活动中,踢鼓秧歌是“重头戏”,最为重要,最为出彩。
历史是厚重的。许多极具特色的民间文化活动需要新的激活和重塑,比如踢鼓秧歌,比如“老爷出府”。用好当地文化资源,突出地域特色和乡村特点,打好乡村“文化牌”,是推进乡村振兴的重要内容。2014年以来,鹅毛口中街村已累计投入20多万元用于传统民间文化建设。让有形的乡村文化留得住,让活态的乡土文化传下去——鹅毛口中街村,正在走着一条以文化为乡村振兴赋能的有效途径。他们的实践富有启示意义。
摆一个天字也不难,
孙悟空大闹花果山。
摆摆达达猪八戒,
唐僧取经去西天……
——这是老人们唱的踢鼓秧歌的“摆字歌”,山鸣谷应,久久回响。
村村踢秧歌,村村有特点。
2024年8月5日,我们来到了亲和乡周家窑村。
周家窑村的武术远近闻名,突出的代表人物有周继甫,堂兄弟中排行第十,故人称周老十。关于周老十在武林中的传奇故事,《怀仁县志》有载。
在该村,我们采访了周和昌老人——这更是一位落毛的高手。周老十是他的爷爷辈。
周和昌老人今年已88岁了,但精神矍铄,看不到一点老态。老人也自幼习武七八年之久,修形意门,功夫颇深。学踢鼓秧歌那年,他18岁,师承叔叔周化安。先学的是踢鼓。那一年,和跃进村对秧歌时,扮演落毛的周化安因气喘病发作不能上场,人们都说:让和昌上吧!于是,相当于戏剧里的“救场”,他开始当上了落毛的。也就是从那一年起,周家窑村踢秧歌,年年落毛的都是他。
周和昌落毛,一改其他村庄或者“鞭杆式”、或者“刀式”的单纯套路,而是“鞭杆式”和“刀式”混用,舒展大方,刚劲有力,别具一格。他的落毛,完全是武术动作。
早年,在和新家园村“对秧歌”时,他曾和该村的武术名家杨洪文“对耍”过。怀仁大汇演,在大礼堂前,他盘上台阶,跃上高桌,一个狮子大抖毛,生生把结实的榆木桌子扭爬了架——也因此,人们都说周家窑村的秧歌是武术功底,功夫了得,一时间,周家窑村的踢鼓秧歌声名大噪,驰名遐迩。
周和昌老人还创编了踢鼓秧歌“花劈四门”“五马破曹”的套路,四鼓一落毛,表演起来,激高卧低,里外翻飞,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他说:周家窑村的踢鼓秧歌是悟道村的陈彦老师傅传授的。怀仁的踢鼓秧歌大致可分为三个流派:周家窑村踢鼓秧歌有别于其他村庄踢鼓秧歌的大场子有天地牌子、四门斗子、五心葫芦、八卦穿鼎、罗城,完全用的是大势子,动作大开大合,有刚猛威武的特点。与周家窑村一路的有悟道、宋庄、跃进等村;干沟、尚希庄、路庄、北幸村等村是一路,有扇子花。南阜、阎家寨等村又是一路,以“扭”为主,舞蹈的意味大一点。
关于落毛的动作,他说:师傅领进门,学艺在个人,要整学乱使唤,关键在寻得到铜器,踩得住鼓点;
关于“对秧歌”,先是“照面”,关键在“转身”,转身要转得灵、巧、稳……
他还说:说白了,踢鼓秧歌,也没有什么一定之规,红火就对了。
这都是些经验之谈。
下午再访老人的时候,老人乐哈哈地戴上髯口,在院子里给我们表演了一套落毛动作。那动作,干净利落,虎虎生风,完全不像是88岁的老人——这让我惊异不已。
周家窑村踢鼓秧歌,落毛的在活动开场和清场时,都有一套固定的程式动作。拉花的最早拿“手锣”,后改为“扇子”,后来又恢复“手锣”。第一代落毛的是周化安;第二代落毛的是周和昌、王德仁,二人曾在石桥村坐过坊;第三代落毛的是王学平;第四代落毛的是周恒龙、杨甫成、张恒奎、王焕平等。踢鼓子的代表人物有:王日、王耀、王根四、王二堂、王三堂、马德海、周喜宇。拉花的代表人物有:马二板、马兰兰、杨二女等。每逢春节、元宵节期间,村里就组织踢鼓秧歌活动。该村的踢鼓秧歌队,曾上过2018年的“怀仁春晚”。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时光荏苒。许多往事,都化成了乡愁记忆。
在石庄村,我们采访了62岁的周天祥。
周天祥跟随杨明老师傅,10岁习武,熟练小洪拳、八福拳、坐盘刀、梅花刀、三十六下鞭杆,14岁学踢鼓秧歌,踢头对鼓,后又接替哑巴宋二虎,开始落毛。他热爱踢鼓秧歌,一把蝇刷子经常带在身边,有空就耍几下。石庄村落毛采用的是鞭式动作,有歌诀曰:手提鞭杆最为高,猛虎翻身打折腰。踢秧歌踢得好的有杨朴、杨德胜、杨德昌、王国祥、王留换,近年来还出现了一个女踢鼓的叫张翠叶。该村的踢鼓秧歌驰誉晋北地区,曾参加大同市举办的农村业余文化汇演,获得踢鼓秧歌文艺类表演第一名。赶来陪同我们采访的作家张全有就是土生土长的石庄人,听说要写石庄村的踢鼓秧歌,他自告奋勇,说:我来写吧!全有兄是我的老友,生于斯,长于斯,相信以他对村庄的了解,一定能对石庄村的踢鼓秧歌,有全面准确的呈现和解读。
怀仁的踢鼓秧歌历史长远,多彩多姿,浩如烟海。
此后的几天,在毛皂镇边店村,我们采访了72岁的边勇、63岁的边进福、54岁的宋志国;在东作里村,我们采访了79岁的“秧歌王”王新民……遍地秧歌,秧歌遍地。每到一地,我都深切地感受到村民们对踢鼓秧歌的热爱之情、怀恋之情。乡村文化自有其丰厚的历史底蕴,踢鼓秧歌更是怀仁历史文化的“活化石”。我之所以对每一个被采访者都冠以他们的年龄,这不只是文体上的需要,更在提醒和凸显传承的紧迫性。怀仁文旅,方兴未艾。倘在已有金沙滩文化的基础上,再融入踢鼓秧歌的元素,进而打造成怀仁的文旅标识,就会更具吸引力与影响力。有关专家,对怀仁踢鼓秧歌的审美形态也要做更深一层的研究和阐释。中华文明的根脉在乡村,乡村文化建设是乡村振兴的灵魂。传承好、发展好、利用好乡村文化资源,就能够为乡村振兴注入源源不绝的精神动能。
只要做起来!
几天来,睡梦中都是咚咚的鼓声。儿时的记忆是真切的,我的村庄尚希庄踢鼓秧歌的热闹场面又重现在脑海,宋生喜、刘老随、李佃珍、刘日生、李随平、李玉刚……他们鲜活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山川信美,天耀怀仁!
怀仁的踢鼓秧歌,从历史的深处走来,从农历的深处走来,如春雷滚滚,如春潮拍岸,如巨澜翻卷,那是怀仁人元气淋漓的生命力的展示,是怀仁人古往今来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是怀仁人自强自信的旺火一样的宣言!
怀仁,说不尽的踢鼓秧歌。
怀仁,写不完的踢鼓秧歌。
是的,我们的采访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