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与文吏从对立走向融合
西汉以后,曾经倍受打击与压抑的儒学逐渐复兴。民间教育的深厚根基使儒学保持生命力,通经入仕的政策又使儒学步入王朝的殿堂。于是,肩负着历史重任的一代儒家演出了新的一幕。
(一)悄悄踏上官府的台阶
儒学迂阔而不切于实用,故长期无人问津。加之前有商鞅“燔诗书而明法令”,(《韩非子·和氏》)后有李斯“焚书坑儒”及“偶语”、“挟书”之禁,使儒学倍受打击,处境艰难。但是,儒学并未断绝,它在自己的故乡仍保留着极大的生命力。正如司马迁在《史记·儒林列传》中所指出的:“天下并争于战国,儒术既绌焉,然齐鲁之间,学者独不废也。"
“及高皇帝诛项籍,举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乐,弦歌之音不绝,岂非圣人之遗化,好礼乐之国哉?"
“夫齐鲁之间于文学,自古以来,其天性也!"
儒生首次参与政治活动是在秦末。“陈涉之王也,而鲁诸儒持孔氏之礼器往归陈王。于是孔甲为陈涉博士,卒与涉俱死……缙绅先生之徒负孔子礼器往委质为臣者何也?以秦焚其业,积怨而发愤于陈王也。"
(《史记·儒林列传》)
儒生正式参与国家政治是在高皇帝之际。“叔孙通作汉礼仪,因为太常,诸生弟子共定者咸为选首,于是喟然叹兴于学。"
(《史记·儒林列传》)儒生以所操之礼乐参与政治事务并进而为官,这正是孔子的百年梦想。
(二)百年梦想:“学而优则仕”
“学而优则仕”是孔子也是儒家梦寐以求的理想。这一理想是在汉武帝时代逐渐实现的。高皇帝时“未暇遑庠序之事”,
“孝惠、吕后时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 “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 “孝景不任儒者”,
“窦太后又好黄老之术”。此间,“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与秦朝“博士虽七十人,特备而弗用”曾无二致。然而至汉武帝时,形势大变。武帝下诏:“延天下方正博闻之士,咸登诸朝。”又“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人,而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矣”.
(《史记·儒林列传》)
据《史记·儒林列传》载,公孙弘曾提出四条建议:一是“因旧官”:
“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太常择民年十八已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二是“选贤良”:选拔“郡国县道邑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者,令相长丞上属所二千石”;
三是“举文学”: “一岁皆辄试,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第可以为郎中者,太常籍奏,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四是“罢不材”:
“小吏浅闻,不能究宣”, “其不事学若寡材及不能通一艺,辄罢之”。武帝皆批准实施。于是,儒家“学而优则仕”的理想终于实现了。
(三)儒生与文吏的冲突与融合
《论衡·程材》曰:“文吏,朝廷之人也。幼为干吏,以朝廷为田亩,以刀笔为耒耜,以文书为农业,犹家人子弟生长宅中,其知曲折愈于宾客也。宾客暂至,虽孔墨之材,不能分别。儒生犹宾客,文吏犹子弟也。”首批“通经入仕”的儒家知识分子正如登堂入室的外地客人,他们和原先的“武力有功之臣”,(《史记·儒林列传》)子承父业之吏,在政治素质和思想意识上存在明显的差异。这种差异在立法、司法活动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论语·先进》: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孔子说,先学习礼乐而后做官的,是平民子弟;先有了官爵而后学习礼乐的,是卿大夫子弟。如果要我选择人材,那么我主张选用先学习礼乐的平民子弟。
汉代官吏也有两种成分:一种是“武力有功之臣”和子承父业而为官者。他们未曾系统接触过六经之学,不明子曰诗云之类,但谙习施政的惯例,通晓法律成事,熟知钱粮赋税捕盗及审判业务。正如《论衡·程材》所谓:“文吏幼则笔墨,手习而行,无篇章之诵,不闻仁义之语,长大成吏,舞文巧法。”另一种是出身平民以“通经而入仕”的贤良文学。他们系统学习过儒家经典,深明仁义礼智信等道德伦理和宽惠博施、富而后教的治民之道,以及“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礼记·大学》)的路数。但是,他们不通政务,不习法律,不懂审判。两种成分的人“皆为掾吏,并典一曹,将知之者,知文吏儒生笔同而儒生胸中之藏当多奇余;不知之者,以为皆吏”。(《论衡·量知》)当两种貌同而神异的官吏共同处理政务和司法时,将不可避免地发生分歧和冲突。
儒生与文吏本来就存在差别,加之公孙弘以为“小吏浅闻,不能究宣”,罢免一批“不事学”、“不能通一艺”的官吏,又用考试的办法大量取用儒生,这就更加深了儒生与文吏的隔阂与对立。(《史记·儒林列传》)但这毕竟是暂时的现象,经过坎坷的路程,两者终于握手言和、合而为一了。两者的冲突与融合大致过程如下:
1排斥阶段:“儒者寂于空室,文吏哗于朝堂”
文吏看不起儒生:“文学能言而不能行,居下而讪上,处贫而非富,大言而不从,高厉而行卑,诽誉訾议以要名采善于当世。夫禄不过秉握者不足以言治,家不满担石者不足以计事,儒皆贫羸,衣冠不完,安知国家之政县官之事乎!"
(《盐铁论·地广》)“呻吟槁简,诵死人之语,则有司不以文学,文学知狱之在廷后而不知其事,闻其事而不知其务。"
“儒者之安国尊君未始有效也。" (《盐铁论·大论》) 儒生也看不起文吏:“文吏不晓吏道,所能不过案狱考事,移书下记。"
《论衡·谢短》. “人不博览者,不闻古今,不见事类,不知然否,犹目盲耳聋鼻痈者也。"
(《论衡·别通》)“不治其本而事其末,古之所谓愚,今之所谓智。以NB258楚正乱,以刀笔正文,古文所谓贼,今之所谓贤也。"
(《盐铁论·大论》)两种官吏相互鄙薄,互不通容,其结果是“儒者寂于空室,文吏哗于朝堂”。(《论衡·程材》)
2相峙阶段:“文吏以事胜、以忠负,儒生以节优、以职劣”
实践表明,儒生、文吏各有长短:“儒生治本,文吏理末。" “取儒生者必轨德立化者也,取文吏者必优事理化者也。" “文吏以事胜,以忠负”:
“舞文巧法,徇私为己,勉赴权利,考事则受贿,临民则采渔。" “儒生以节优、以职劣”:
“儒生不晓簿书,置之于下第,法令比例,吏断决也。" “儒生务忠良,文吏赴理事。"
(《论衡·程材》)两者缺一不可,故不应相互鄙视仇怨。
3战略转移:“一府员吏,儒生什九”, “簿书之吏,什置一二”
“掺沙子”的成绩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渐其卓越。致使“一府员吏,儒生什九”,
“簿书之吏,什置一二”。(《论衡·程材》)儒家知识分子不仅位居三公,而且在一些郡县官府中占了八九成。其结果是:鄙视儒生之论难以存在;而儒生必须亲自“理事”。这就使儒生与文吏的对立与隔阂日益消除。
4融合阶段:“以经术润饰吏事”
儒生、文吏各有长短,应取长补短。于是,儒生改变了“入文吏之科,坚守高志,不肯下学”的孤芳自赏的态度,向文吏学习“理事”的本领;文吏也改变了“循今不顾古,趋仇不存志,竞进不案礼,废经不念学”的旧姿态,转而向儒生学习六经之术。互相学习的结果是:“吏事易知而经学难见也”,
“儒生能为文吏之事,文吏不能立儒生之学”。儒生终于沾沾自喜,发出了“牛刀可以割鸡,鸡刀难以屠牛”的慨叹《论衡·程材》.
。儒生在官府中站稳了脚,造成了“以经术润饰吏事”(《汉书·循吏传》) 的新局面。
( 作于1992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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