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舞界评论(十九):吕艺生《漫话史晶歆的追索精神》,原载于《舞蹈》杂志2013年10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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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话史晶歆的追索精神
吕艺生
(北京舞蹈学院教授、北京舞蹈学院与北京大学博士生导师、教育家、舞评家)
1史晶歆,一位80后小女子,在中国式传统舞蹈教育模式中成长的舞蹈编导,以自己的勤奋和不菲成绩吸引了人们的视线,获得了国内外一些专家的称赞。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权威研究员欧建平、江东,北京舞蹈学院资深教授肖苏华、赵铁春、刘建,美国纽约大学人类表演系教授、戏剧导演、理论家理查·谢克纳(Richard
2010年,史晶歆以学者访问名义到纽约大学,留给美国导师很深印象。谢克纳教授不吝美词地说:“她勤奋读书、四处演讲、排练新作、辅导同学。晶歆就像一股旋风,从北京到纽约,比纽约到北京,她永不疲惫的身躯、鲜明独特的艺术品质与上下求索的精神力量带给了我们无穷的鼓舞,留下了无尽的回忆。”在导师的眼里,这样的女孩注定是要成功的。
然而,在艺术创作的苦旅上,这位充满野心的年轻女子要走多远,她的尽头在哪里?还是永无止境?
史晶歆确是一位求索者。她在《觉》中通过舞者的口探寻:“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到哪里去?”在《Nothing
史晶歆的心理疑惑,人人都有过,就像那个美国纽约舞蹈节炎热的夏天。“每天横穿杜克大学的校园,每天经过一条长长的铁路,一段高速,一片树林,每天看见一个流浪汉坐在灼热的路口乞讨,每天在排练厅上课排练,每天发生了又过去了,一种未知的情感每天滋生在我心中。……”其实她仍在探寻着“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到哪里去?”
2这就是史晶歆的最可贵处。她生于兰州,长在上海,学于北京舞院,从本科到研究生,成就优然,一路风顺。按理说满脑子灌的都是循规蹈矩,一表温顺谦恭,娇小乖巧,玲珑可爱。但心灵深处却不安分。
她在北舞师从陈维亚、邓一江,直到创作《水墨游》给人的印象都是乖乖的,因此王玫说她的问题是“太科班和规范”。但在撰写硕士学位论文时,因她常来缠我问这问那,突然发现她有着与众不同的思维。要知道,那是一个年轻人摆脱传统叙事的年代,曾出现所谓“淡化情节”的时尚,而她却偏偏迷恋于研究舞蹈与舞剧的“叙事功能”。我感到,她的与众不同是带有逆反性的,是一种可贵的探索精神。
后来,我因穿梭“漂泊”于厦门北京,有几年不曾见过她。再见时,产生了陌生感。原来,她也是在国内外穿梭“漂泊”。她在发生“蜕变”?2005年获法国文化中心奖学金,投师于苏珊·伯居(Susan
怎会陌生了?她说她到法国是她“第一次”接触了“当代舞”——她用了“当代舞”这个词。它显然不是指中国没有舞种属性的以部队为代表的那种“当代舞”,而是指西方60年代后的后现代舞蹈。我知道,当代——后现代是对现代的区分。艺术哲学家亚瑟·丹托(Arthur
后现代,已经又过去了半个世纪,它的影响仍在全世界漫延。然而,它不是替代历史,而是丰富历史。因此,我需要用后现代方式解读史晶歆。
3我看到,史晶歆确实发生了变化,她思考了许多问题,也学会了许多方法。但仔细研究,她有一点不但没变,而且变本加厉。那就是她的探索精神。愈是探索,愈是不满足。她的作品大量是释放一种探索的精神。
作为一个编导,她的探寻方式是编舞;作为一个舞者,她与人们的对话方式是跳舞。她向师长、向前辈、向世界问寻着,她“在虚空与真实中用身体对话,在抽象的构图中拼贴出生命的碎片,在纽约、上海、北京的漂泊中用身体记录生命本身!”这就是在《Nothing
从现实主义传统来说,她背弃了一元论变成了“多元的‘我’”。她说,“身份的多元化也使得跳舞、编舞、教书、研究、写作一起成为笔者生命中重要的‘仪式’。”于是,有人说她在寻找多元,寻找多元的我。她既然跨艺做舞蹈剧场,即使是身体的舞蹈剧场,也会是多艺的。她既然探索多元的我,便会无止境地反复问自己“我是谁?”“我要去哪里?”
要探寻,就要流浪,就要漂泊。她不知疲倦,像穿上了一只法力无边的舞鞋,不停地跳舞,近于疯狂地幻想,像患了“路易体痴呆”,创造着无数的幻境,并不停地用身体述说,絮絮叨叨……
4娇小的人儿就这样在“絮叨”中长大。终于,她用《活着就好》为自己树起一个“里程碑”。如果说《Nothing
她采用的“舞蹈剧场”形式,不似贾德逊的多样而近皮娜·鲍什的“综合”。说了两个都是外国,总有人不以为然。其实综合更是中国的,中国传统美学讲的就是综合与交汇,然而近代人像是陌生了,看到《活着就好》的综合不认了,因它不是老的“三十年一贯制”,也不在新的“三十年一贯制”中。这是一种思维怪圈,习惯了叙事现实主义就不认识抽象表现;认识了抽象与表现,又不认识综合。其实认可了多元,管你是不是“三十年一贯制”,都应该更宽容才对。
《活着就好》在中国舞蹈形式中确是一种新样式,它有戏剧,有图画,有影像,有语言,当然也有舞蹈,但它既写实又概括。按老规矩,舞蹈就是舞蹈,舞蹈就该是那种唯美的,好看的。不是了,反常了。既是表现的真实生活却打散了生活逻辑,既是舞蹈却颠覆原观念下的身体与舞蹈本体,从客观走向了主观。原来史晶歆已经“蜕变”了,她使自己具有了某种后现代意识,因此她不是在常轨下的“结构”而是“解构”,不是常轨下的模仿,而是脱仿,她表达的是个人对生活的主观意见。
传统现实主义,不主张“将个人意识塞进作品中”,把艺术看作是生活的真实反映,是生活的“镜子”。而后现代主义(即使是现代主义)却把艺术创作看作是艺术家个人主观活动。现实中国许多艺术作品,都在这方面发生了重大变化,然而,不在理论上正视它,我们将永远尴尬无语。出于此,我对《活着就好》给予的肯定,只想说,欣赏不同艺术作品要用不同的艺术标准。
5有人总是耽心,学的不是法国、德国,就是美国,那中国呢?其实,《活着就好》的道德观,根本就是传统中国的,史晶歆用了个人的反思,述说个人对祖母的情感转变,恰又回归到中华传统美德上,这是她情感深处的一种无意识表达。如果说她在探寻自己的“精神家园”,这难道不是?因此我说在驿站歇歇脚思索一下,是挺有意思的。
当艺术家用自己的思想思索问题,回答问题,她便获得了艺术的自由,创作的流畅。这种作品,不是说教,是表白,因此需要的是理解,而非“请大家提意见,以便修改”;它不是对应“比赛标准”。在《活着就好》中,我为编导有如此热爱自己奶奶的深情所打动,也为编导大胆地革新形式所激动,我甚至像是自己也受到晚辈尊重一样地感受。
全球化美学的语境,既然是综合的,交汇的,也是包容的,多元的,就让我们学会用一种新的方式来进行事舞蹈评论,既宣传自己,也学习别人;既要求别人包容自己,自己也去包容别人。
创造多元舞蹈世界,人人有责。
6史晶歆,当下对身体的态度是宽容的。她探索的既是舞蹈化的身体,也是戏剧化的身体;既是生活化的身体,也是几何的身体。因此,她像是还要继续“漂泊下去”,她说她追索的就是“多元”。
当年为了她的论文,我与她有过一次长谈。重新“邂逅”我们又有过一次长谈。我得知,她还没有建立家庭。于是我想到追求多元虽也不乏一种态度,但个体终究是个体,任何个体——特别是舞蹈家身体的个体都不可能到达真正的多元,只有无数的个体才能构成真正多元的舞蹈世界。
因此,我向史晶歆提出建议:今后数年你在追索道路上是否应从多元重新找到自我,走向自己的“归宿”呢?就像应建立自己的家庭一样。她听后现出一种愕然的表情,或许这是一个不甚正当的要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