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狗的老人

云中鹰

昨天，社区里的张之铭老人去世了。

全科医学服务的对象是社区全体人群。对于社区里的全科医生来说，每一个居民都是和我们有故事的人，这个故事的主题就是疾病与健康。

张大叔，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第一次见他，故事情节有点尴尬。

那天，就诊的人很多，一位清瘦的高个儿老人牵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吉娃娃，那只吉娃娃见到陌生人便狂吠不止。由于怕影响就诊者，我对老人说：

“大叔，您先请坐，哄哄您的宝贝狗狗。”

老头吼了起来：“我这么大年纪了，也就是量个血压，你让我等！等！等！一会儿我血压升起来影响了心脏病你负责！”

老人分明是刚刚从体育馆遛狗回来，体育馆与社区只隔一条马路。对于眼前这位清闲自在的老人，我知道他分明就是为难我的。

在社区做全科医生真的太不容易了，一早就有成群结队早锻炼的人量血压，还得接诊患者，测量血糖，对于需要治疗的，开完处方，还得开处置卷，然后划价，刷卡或收现金，接着发药，发药的时候还得不停地重复着医嘱。

我放下手头的工作，并对正在就诊的患者说了声“对不起！请您等一下！”，然后，笑着对老人说：“大叔，您坐，我先给您量血压！”

血压很正常，120/70mmHg。老人量完血压，牵着吉娃娃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这个老人就是张之铭。

后来，老人听了我一些关于健康知识的讲座，慢慢地便熟悉了起来。再来的时候，老人总是很客气，只是从未提起那天的事情。

前不久，老人因食道癌做了手术，出院后，几乎每天找我看病。我上夜班，他就等到晚上来。我对他说：

“大叔，晚上蚊子多，天气又热，您不用等我，别的医生都一样，他们可能比我看得好呢。”

他说：“我就相信你。”

这句话，让我感到很揪心。一位癌症患者对他的医生说“相信”意味着什么？除了求生，应该就是减轻痛苦。可是，对晚期癌症患者，我能做什么呢？

老人继续抱怨说：“儿子媳妇孝顺，非要我去享福，这不，一去就病了。”

我说：“这是您老的福气哟！”

“要是不去享福，就不会得这个病。”他接着说：“去的第三天吃饭就有点梗咽，后来开始有点痛，一检查就是食道癌，回来就住院做了手术。”

老人的语气除了抱怨，还有气愤。作为医生，我不能让他带着对子女的误解和怨恨离开这个世界，于是，我耐心地对他说：

“大叔，您的这个病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就是说，这个病不是在您儿子家才得的，应该是很久了，只是没发现。因为这个病早期没有症状，一般很难发现的。”

老人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我接着说：“不是您的孩子们的错，您只是在错的时间去看儿子了。”

大叔的老伴也在旁边劝慰着，老人眉头渐渐舒展了。

我对他说：“大叔，疾病不可怕，可怕的是您不能战胜它。我们要以平常的心态去对待这个病，很多癌症患者不是病死的，而是被癌症吓死的。我知道大叔您很乐观，您不要老呆在家，多出来遛遛狗，您会很快好起来的。”

从那天起，张大叔除了来就诊，每次遛狗回来都会来我们诊室坐坐。

张大叔得病以后，吉娃娃好像也温顺了许多，见了人不再那么狂吠不止了。最近几个月忙着职称考试，很久没有看到张大叔遛狗了，昨天说准备去他家看看的，昨天居委会的主任告诉我张之铭去世了，最后确诊是直肠癌，他正在写他的生平简历。听到这个消息，作为医者的我，平静的心湖波澜起伏，我感到有东西顺着眼角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