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为什么这么红——记抗联女战士夏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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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志清(1922-1951),抗联女战士,抗联将领夏云阶之女。汤原作为国家一类革命老区,见证了漫漫十四载的抗战历程,无数的抗联英雄事迹流传于白山黑水之间。除了赵尚志、李兆麟、冯仲云、夏云阶、冯治纲等着名的抗联将领,还有更多默默无名的抗联英雄应当被我们铭记。
一
【题记】
父母双双战死沙场,抗联女俘落入魔窟,受尽凌辱摧残,仍忠贞不屈。下江的达莱香花,开得如此娇艳,那是因为浸满了抗联战士的血。
(东北抗联第六军军长夏云阶雕像)
1936年11月21日,东北抗联第六军军长夏云阶,在汤原西北丁大干屯遭敌伪武装埋伏,大腿根部受重伤,膀胱被打穿。少年连立即与敌人交火,军部附近的五团十一团随际出击,打退了敌人。夏云阶军长被抬回军部密营,扶到炕上。夏军长对六军政治部主任黄吟秋说,老黄啊,不行了,我对不起党,太冒失了。接着说,你把我老伴和小文送回关里老家吧……黄吟秋说,不要紧,你放心养伤吧,别想那么多(注释1)。密营之中无医无药,病倒几天了还没弄上药来,疼得厉害了,就用大烟顶一下。后来从山下弄来些“七厘散”,也无济于事。(注释1)。密营之中无医无药,病倒几天了还没弄上药来,疼得厉害了,就用大烟顶一下。在痛苦折磨五天以后,11月26日午后两点,夏云阶军长英勇牺牲了。牺牲前,妻女均在跟前,夏军长嘱咐将士们坚持抗日到底。其坚定抗日信念和对妻女的殷殷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他的妻女并没有被送回关里家,也许抗联部队战事繁忙,也许条件恶劣不允许,也许她们宁愿待在下江艰苦的环境里,同凶残的敌人战斗到底。事实上,夏军长妻女正是这样做的。1936年底,夏军长牺牲后,被抗联指战员称为夏嫂的夏军长妻子,与女儿夏志清,来到了位于四块石的抗联六军被服厂,为前线将士缝制衣衫。
抗联老战士李再德回忆夏嫂,“是个小脚,只是默默工作,不爱吱声。”夏志清还是个孩子,夏云阶牺牲时,她十四岁。被服厂抗联老战士李桂兰,回忆了当年夏云阶妻子和女儿初到四块石的情景:“夏嫂身穿一件蓝粗布的带大襟便服棉袄,脑后挽着一个疙瘩髻,身上罩了一件男人穿的光板老羊皮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十四岁小姑娘的手,小姑娘长得单单薄薄,用一双好看的,胆怯的眼睛看着这陌生的环境。”
夏嫂夜里常常睡不着,她对裴大姐(注释2)说:俺睡不着,俺一闭上眼就想,老夏才活了三十三岁,就撇下俺娘俩自个走了,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说完抽泣不止。裴大姐安慰她,自己三个兄弟也惨遭日寇杀害,被服厂里很多人都有亲人被敌人杀害,想念亲人就是要强忍悲伤,努力工作,给亲人报仇。在裴大姐的的安慰下,夏嫂止住了哭泣,俺今后跟你学,打明个,让俺也跟着你们一起做活计吧。
夏云阶牺牲一年零三个月,1938年3月15日,发生了“3.15”惨案,伪三江省日伪,对下江地区地下组织和抗联密营、被服厂,进行了大规模围剿,许多抗日志士被捕,许多人受尽折磨死在监狱中,也有许多人在敌人围剿中英勇牺牲,这其中,就有夏嫂和女儿夏志清。
四块石被服厂被围剿是判徒赵老七带敌人来的,激烈的战斗之后,伤员们转移了,担任掩护阻击敌人的抗联战士牺牲了好几人,雪地上凄惨的场景令人不忍直视。夏嫂腹部中弹,肠子淌了一地。另一位牺牲的抗联女战士韩姐,仰面倒在地上,乌黑的长发披散在雪地上,血染红了身下洁白的雪,夏志清跪在母亲的尸体旁悲痛欲绝,不肯离去,只想着和母亲一块英勇赴死。已经脱离险境的被服厂主任李桂兰回来救夏志清,拽着她向外冲,突然,夏志清肩部中弹,二人摔倒在地,双双被俘。李桂兰被绑在一棵树上,夏志清脸色苍白,紧紧地靠在她身旁,伤口的血浸透了棉衣,染红了前胸。一个微弱的声音喊着:李大姐……抗联战士张世臣双腿被炸得骨断筋折,鲜血一个劲地流着,一步步地在雪地上向她们跟前爬,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野。夏志清要搀扶张世臣,被敌人用刺刀挡开。李主任,你要能活着出去,千万给俺娘捎个信。告诉娘,俺今生今世死在他乡,回不去老家了,俺革命成功了……凶残的敌人没让他说下去,一个日寇抽出战刀,向张世臣砍去。只听“咯嚓”一声,张世臣身首异处,头颅滚出老远,嘴还在一张一合地动着……夏志清目睹这骇人的场面,惊呆了,许久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年的春天,是个被鲜血染红的春天,下江山野的达莱香花格外地鲜艳,一簇簇地,迎着寒风努放着,那是被抗联战士的鲜血染红的!
(夏志清出狱后与蔺掌柜女儿合影裁剪下的图片)
夏志清刚刚十六岁,短短一年零三个月,失去父亲,又失去母亲,亲眼见这么多战友牺牲,血淋淋地在她眼前死去。她受到了太大的刺激,脸色惨白,浑身颤栗,胸中充满了对敌人的仇恨。
李桂兰和夏志清被押至舒乐镇日本守备队,夏志清失血过多,昏死过去,敌人把她紧紧地捆在马背上,押回了守备队。舒乐镇伪镇长、镇长的二太太、舒乐小学校程校长、判徒周兴武等特务汉奸轮番上阵利诱劝降,李桂兰坚贞不屈,夏志清也宁死不降。敌人无奈,将她俩带到汤原县,关押在县公署监狱,严刑烤打,过大堂,受尽凌辱折磨。李桂兰的女儿刘颖女士在回忆录《忠诚》里叙述了李桂兰和夏志清在汤原监狱关押的情景:
“阴森恐怖的牢房里,随时都可能传来刽子手令人心悸的提刑喊声。夏志清小妹妹常常在夜间被吓醒,想起牺牲的爸爸妈妈就啼哭不止。过了端午节,天气变得越来越暖了,即使是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也觉察出了暖流的侵袭。从山里穿出来的棉衣棉裤都穿不住了,衬衣早在几堂刑讯中被皮鞭子抽得一条条,一缕缕,上边学粘着一层层的血迹。头发都梳不开了,身上也长了一层黑溙,身上头上生了不少虱子,头上的虱子是黑色的,身上的虱子是白色的,捉也捉不过来。牢房里,她们每天从棉衣、棉裤里往外掏棉花,几天后,一身棉服就成了夹裤夹袄。只是脚上的那双蹚头马(皮靰鞡)却实在穿不住了,桂兰和夏志清俩每天只好光着脚丫子……”
(四块石被服厂主任李桂兰)
偏僻荒敝的汤原县城,两位抗联女兵的被俘,立刻像寒风掠过一样,刺痛了人们的心,老百姓纷纷传着,说打下了两个抗联的,一个是夏军长的女儿,还有一个比她大两岁,姓李,长的都挺好看,挺可怜的。抗联战士王钧(注释3)的母亲王妈妈来探监了,她是卖了自家活命的小船,换来几块大洋,买通了看守才进了监狱大门。几人流着眼泪抱在一起。王妈妈说,戴洪宾让想法救你们,可是地方党组织都被敌人破坏了,人被抓的抓,逃的逃,没办法啊!看守不断催促,王妈妈把两双鞋塞给她们,还没说几句话,就被赶走离开了。
抗联部队指示地方党组织想方设法营救夏志清和李桂兰。李桂兰没有救出来,他被敌人确认为:“虽为妇女,确严守党纪,顽强的不肯自供。性情阴险狡猾,无同情之余地,亦无悔改之意。”处以死刑,押解哈尔滨(后改判十年徒刑)。夏志清年纪小,在监狱关押四个月后,最终由地方具保出狱。
二
【题记】
将军唯一的女儿,美丽的抗联女兵,流落民间,倍尝苦难艰辛。下江的风雪严寒记得那个苦难的女性,她在荒敝的大地,艰难地活着……
2017年11月14日午后,我静静地坐在李惠文老人简陋的客厅里,听她絮絮地诉说她的母亲夏志清,一个66年前就逝去的生命,那个生命逝去时,还不满三十岁。
李惠文说,夏志清是由汤原商会的会长张子建,和另一个商人蔺喜宾蔺掌控给保出来的。具体是怎么保出来的,是汤原地方士绅出于民族气节主动做的,还是王钧母亲等地下党组织争取的,目前暂无从考证
以下是采访记录:
笔者:请您谈一下您母亲夏志清出狱后的情况。
李惠文:我妈妈是由汤原商会的会长张子建,和另一个商人蔺子宾蔺掌控给保出来的。当时举目无亲,无家可归,就在老蔺家呆着了。老蔺家女儿和她同岁,我妈妈生日小,腊月二十八的。在监狱四个月左右,又负了伤,在监狱出来后,她身体很差。我妈妈最后是全身浮肿,又有风湿性心脏病,就是当时坐的病。老蔺太太对我母亲像亲女儿一样,当时蔺家开店经商,卖啥的不知道。
在老蔺家呆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在汤原道德会(注释4)连吃带住呆着。怎么去的道德会不知道,应该是张会长、蔺掌柜、老蔺太太和我母亲共同商量的,把她安排在道德会的。因为她也没有个家,她自己又不好意思总在人家待着。有一个崔永春,是向阳乡下好像是长青学校的退休老师,他说,他曾在道德会里和我妈妈在一起了,像同学似的,他说,你妈长得挺好的,老实,不太吱声,在道德会挺可怜的。
大概是在1939年下半年左右,在道德会呆了几个月以后,我母亲就结婚了。是老蔺太太张罗的,跟我第一个父亲组成了一个家庭。两个人啥也没有,但是人家老蔺家还是满张罗的。原来有个照片,是跟老蔺家儿媳妇照的,穿戴都一样,老蔺家虽然也是大家,但那时大家也都挺节省,对我妈跟他们家的同等待遇。
我亲生父亲叫张玉臣,山东黄县人,6岁时成了孤儿。当年是二十二三岁,属龙,忠厚、勤快,人挺机灵的,认几个字,在店铺里做雇员。掌柜的让他管个账,也干活,打杂,啥活都干。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呢?是扛咸盐袋子,累吐血了,累伤力了,店铺里来回进货啥的,那时候叫痨病,叫肺痨。怎么也得病半年以上,我是44年7月20出生的,我父亲是春天死的,青草发芽的时候,我父母在一起不到五年吧,三个孩子,活了两个,我姐、我,我姐身上还有个男孩,没站住。苦日子刚寻思能够(出头了),好像是两个人能够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就死了。(当时)我母亲带着我姐,顶多有老蔺太太,还有姓杜的,姓那的,姓徐的,都是姐妹相称,邻居照顾一下(帮助出殡)。都是善良的人,看我妈妈可怜,天下贫人都有同情心,那时候,我母亲身体就相当不好。我父亲去世没到百天,我出生了,我是遗腹子。
我父亲去世后,母亲生活陷入了绝境,那时候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还有个活呀。实在没办法了,老蔺太太又给张罗找人家。
我继父叫李春起,南向阳村老李家人,比我母亲大18岁,老李家在南向阳村是大户人家。我继父在街里天增德(注释4)当外柜,烧酒炸油地,跑乡下收粮啥的。不识字,人特别好,也有能力。所以老蔺太太非得做主,跟我妈妈说。然后我这个父亲呢,心软,他确实看我母亲挺可怜的。他的弟弟,我叔我婶,不同意。因为啥呢,家里有点家产,怕我妈年轻,有生育能力,涉及到分家产,继承权的问题。坚决反对,然后给介绍村里不能生产的,年龄相仿的。我爷爷做为老人挺向着我父亲的,没太强逼。完了老蔺太太就做主,家里那边用什么扛着呢,就说我和我姐不能带,说这俩小姑娘不能带,带孩子不行。带孩子不行,我妈也不吱声,心里苦就自己装着吧,就听老蔺太太的。老蔺太太就打保票,说孩子不带,这孩子我管,说这俩孩子你都不带,你就把夏志清接回去,我就信得过你。然后这条件就答应了,我父亲把我母亲接回去,他们家有实力,办得挺排场。但是,没过三天,我父亲就亲自把我和我姐接回去了。他那心肠那么软,当初他只不过是推辞(应付)一下。
(李惠文接受笔者采访)
1947年土改,我父亲家被斗了,连炕席都揭走了,锅腕瓢盆都拿走了。我父亲对我妈说,你去找冯仲云(注释5)吧,那时冯仲云是松江省主席。让他在哈尔滨安排你们母女的生活,你再找个好人家,不能跟我遭罪了。然后他写了封信,我父亲有个朋友在哈尔滨,姓孙,我们叫他三叔。我父亲写封信给他,说你给他们娘几个换换衣服打点一下,然后送到冯仲云那,让冯仲云帮助安排她们的生活,事后必有重谢。托他带我母亲去找冯仲云。
我母亲不吱声,带着我姐俩,揣着信去了。他就领着我们俩,直接找到冯仲云那去了。跟冯仲云一说,冯仲云就答应给我父亲找个工作,都联系好了,在一家粉笔厂。说是让老李过来,他们家这种情况,运动过后还要纠偏,开始不是过左嘛,然后过来呢,你们在这生活。冯仲云答应完了,家里有旧衣服啥的,给拿了一些,还拿了一床旧被子,米色的。完了,我母亲才到老孙家我三叔那。我三叔说,三嫂,你这事乍想的。我妈整半天说,乍想的,你三哥不来吧,我也不能来。她知道他对我们好呀,在那大家庭里,一点也不让我妈受委屈,也不让我们受屈。所以就回来了,再撵也不走了。我父亲说啥也不去,你是革命人,我是被斗的,我成分高,我去要牵连你,说啥也不去。所以我妈也没去,到最后,就过着苦日子。
(李惠文与汤原抗联后代联谊会会长谢伟在夏云阶将军墓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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