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你为什么要奔跑?
(2018-02-01 16:52:04)中国人,你为什么要奔跑?
1995年8月21日上午九点左右,办理完出境手续,载着100多中国人驰向对岸的“黑河号”江轮,就不再是一艘普通的客轮。一群被限定了身份的人们,使这艘船成为一个特殊的社会符码。
船,区别于道路,它是一个脱离了整体的抛离物。它悬浮于特定的时空。它像一块被高度提纯了的金属块。它的乘客被抽离了全部背景。不管在此前,他们曾戴着什么社会角色的面具,他们现在的名字叫旅游者——船里满载的,不是一船杂乱无章的树,而是一个漂浮着的植物园。它载满了被高度人工归纳了的整齐树种。一本临时性的中国护照,成为他们短暂的代表符号。在这段被划定的有效时间内,船上人的一切举止、语言,包括身体的语言,都代表着地球上最多的一个种族:中国人。
整条船上的目光,你们看到了95年前那一天的滔滔江水吗?你们听到了江边那惊天动地的哭声吗?百年以后,我像那个被邻居逐出了祖居家门的人。我要整一整我脖子上那条似乎存在的、作为某种象征富裕与教养的领带,我要堂堂正正地归乡。
历史,纯粹精神意义的历史,你能否给予我一次抽象的机会:让我看看中国人的子孙们如何衣锦还乡?不是复仇,不是示威,而是体面地让占了我们窝的邻居看一看,能够让他们读一读历史教科书上那一则已经被修改了的例子吗?
西历八月末的阳光,黑龙江面上闪着柔软的光斑。
高纬度的江风,吹拂着驰向彼岸的船。“胡天八月即飞雪”指的是自然是中国的农历。但是在北纬50度的风中,人们都裹着秋装站在甲板上。在微冷中,所有的眼睛都直直地望着对岸。我在偷偷的注视中,欣慰地注意到:我可爱同胞们,一个个脸色也算红润,衣冠也算楚楚。
对岸,也不过是一片普通的房子。江水也按照另一岸的方式拍打着这一岸。
船还没有停稳,人们就已经拥到出口,紧紧地互相挤塞在那里。这在国内已是司空见惯。但我竟骤然心虚:再粗陋的乡下人出门作客,也要尽量装出文雅。我看见岸上站着两个俄国警察,他们在看着这条中国的船,额头下眼睛的部分,是一片深陷的暗影。
船彻底停了。从水边到闸门口展开了一条上坡的水泥路。
人群发一声喊,呼地冲出来。挎着包的,拎着公文箱的都一齐涌出。不知道最初的奔跑怎样发生。总之,100多人一起向着倾斜度很大的上坡跑起来。连挎着小皮包的女人们也被拐带着前进。整个队形类似一颗慧星,慧核、慧发和慧尾一起向前,更像一小股从水里钻出来的军装不整的海盗,冲向刚刚露出来的口岸。
我退在后面看。我的心里不好受。
这一船人,并不是从中国人中挑选出来的流寇。这种衣冠楚楚的奔跑,我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情景我太明白、太眼熟。岸上,可能没有一个人刻意地嘲笑这支慌乱的队伍。我只是为我心中的那个例子而悲哀。我只是一个人承受着那并不存在的尴尬。
只有中国人自己清楚:这是一股瞬间的合力。合力产生于一种急欲争先的求生愿望。这愿望对于每一单独个体,只是一个略带前倾的可能性动作。在生存的艰难中,你必须比别人先伸出一只手或者先迈出一只脚。于是,第一个人前倾了。再于是,第二个人更加前倾。当争夺的信号在那一瞬间发出,所有人只要用眼睛的余光一扫,便会立刻感受到前后左右那种蠢蠢跃动的趋势——对于高等生物来说,这种判断几乎可以与下一个姿式同步产生。“跑”的动作,由大脑判断、肌肉准备到骨骼的跃起,夸张地说,大约用不了百分之一秒钟就可以完成。
跑,这是人类快于行走的第二种运动方式,它可以构成运动个体的最高速度。它也是人类身体语言的最大极限。
同胞的跑,终于停止了。它是被迫停止的,停在了俄国口岸一个铁闸矮门下面。
阻挡了他们的,还两个身穿风衣的高大俄国警察,威严的大盖帽和鲜绿的领章横在了100多人的奔跑面前。领跑的人最先站住,跑在后面的、不知为何要奔跑的人也明白了:奔跑的目标不过是为了更早一点到达下一个等待点。
半个小时过去了。俄国警察的脸上依然平静。
急燥的人们开始向前涌动。那两个警察不去阻挡。他们只是用力地推撼着铁闸门——他是在用那两扇铁门击打人群。我的同胞们,没有怨言,只是表情惊恐地向后退着。像一群自甘失败的身后贴着“卒”字的大清军。
45分左右的等待,使我有机会审视这群人在中国土地上的身份。他们的衣着良好,眉目清洁,营养充足。他们多数是出差到黑河的公职人员,吃过几次酒席之后,被当地的有关单位安排“出国考察”。在一个金币不太宽绰的国家里,他们中某些人的某些花销可以记入这个国家的某一些帐目上。
我在心里计算:在12亿人口中,他们的教育、财产、身份,应该排在什么数字之内呢?2亿之内?1亿?那些连公差都没有出过的普通城市市民、那些滚滚如烟的种田者……在他们之下的人,大概绝不会少于整整10亿!
而且,他们热爱体育。刚刚,他们曾是很优秀的起跑者、奔驰者,但是现在,随着铁门的一次次拍打,他们向后退着,退着……几分钟后,又悄悄地、整体地无知无耻地向前一步步凑近……
终于,铁门没有表情地打开了。
我想到的拥挤、奔跑,再一次发生!枯燥的等候并没有使这一群人扫兴,门的打开,被他们当成第二次奔跑的理由与信号。
在他们跑的前面,是一座高高的单层建筑,这是俄方的海关。
它,是应该被信步前行而抬头欣赏的。它的门窗和所有的天花板都镶满了闪闪发光的不锈钢。这似乎使人相信,楼房后面的这个国家铺满了这种昂贵的建筑材料,甚至连他们的土地也是用不锈钢铺成的!但是除了我,只有人跑,没有人看。
像一个小型农民运动会上的间断跑或变速跑,第二次奔跑的顺序,按前一次跑出的成绩自然排列。到达那座不锈钢大楼需要拐过一个左转的弯路,并登上一些台阶。我在最后边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次的队形,跑出了一个惊慌而匆忙流动着的“之”字。
几个抢先冲线的,已经扑向了东西两侧的玻璃大门。两个俄国女警察慌忙跑过来关门。锁住大门以后,她们向涌动着的人群空望着,在她们的脸上还留着锁门时的表情。那化了妆的表情里,是一种烦恼,一种视而不见的茫然……
一直到写文章的今天,我也不明白,我的同胞们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跑起来?前面的土地,是一块流着牛奶的迦南吗?迟一点到达另一个国家,会损失身上的肉体或精神吗?我们的民族,不是没有尊严!我们的古代,不是有一个“遇歧路泣之而返”的先人吗?由于太拥挤,突然宣布放弃了这次出国旅行——笑之而返,会被称为逃兵吗?
人类正常行走的速度是每小时5公里。经过训练的人类,最高的奔跑速度可达每秒10米。在一段不足百米的路上,即使穿着运动裤和钉鞋的刘易斯,他能够比正常人类快过一分钟吗?
一切,就是为了比别人提前到达一分钟?而到达后再一次无休止地等待?我们不但不安静,我们的数学也无法及格!
俄罗斯不锈钢的门,被挤得吱吱地响着。它的响声并不是一串串俄文字母。但那是一种全世界都通用的含义。它被翻译成高高鼻子下面的、一层不安的表情。
对岸,брагвешеск,一个完全陌生的符号世界。
具有古代汉语的高度抽象能力,也具有工商小贩超级简化本事的黑河人,他们的舌头不愿意发出10个俄文字母一连串繁琐的组合,他们巧妙地把“布拉戈维申斯克”只简化成为一个字:布——布市。
就称它为“布市”吧。一个充满了布匹气味的指代。
残酷地说,高傲的俄罗斯落伍了。
布市的最高建筑,12层的“结雅酒店”,它的电梯只可能是五十年代的产物。它那轰轰隆隆的响声让人感到恐惧,脚下的电动机明显地振颤,甚至感到铰盘的转动,使你觉得你是在某建筑工地一部正在上升的带铁笼的卷扬机里。酒店的装饰,依然停留在过去年代,到处是粗壮的木材,见不到铝合金,也见不到高级的瓷片。在它铺满了地毯的房间,一台18英寸黑白电视机的电木旋纽大得惊人,每扭一次,都发出手指掰断了似的“卡卡”响声。那张并不宽大的、单薄的木床,上面没有席梦思,只铺了一层棉布垫子。它只能为长途跋涉者疲劳的鼾声而准备。
没有席梦思的国家,依然高傲。它种族的头,仍然营养良好地挺在胸膛上。
街上,一个俄罗斯妇女,把她高耸的乳房突起至身体的最前方。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在正常行走。她的长腿上甚至并没有穿一双东方优质丝袜。她的脚上什么都没有,像路上几乎所有的女人那样裸穿着鞋。但是,我看到的所有女人和男人,他们都目视前方,他们的鞋在路上发出不紧不缓的节奏。是什么给了他们傲视一切的资格,发出了那似乎有钱人一样的节奏?
周围没有一个人,更确切地说,周围几十米、几百米的空间里常常没有一个人。只有绿油油的树木和草地,只有为你而准备的宽宽的路。四周的浓荫,把一个个稀疏间隔的楼房像小面包那样掩避着。
这,就是高傲的全部来源!一个人的身边,什么也没有,你会神气舒展,肢体宽阔,你的脖腔自然直垂,你的目光自然前瞻。你要广阔地扫视你的周遭,像帝王扫视没有声息的臣民。假如你的周围布满你的同类,像一只只胡须交错的虾!在拥挤的油汗中,你必左顾右盼,你必身体扭曲,你的行为必焦燥委琐。这时,人群忽然奔跑,你难道不跟着惊慌无措地夺路而逃吗?
我说过:世界上最烦人的,就是人本身。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只是感到了对人的厌烦,我还没有思考过“高傲”与“奔跑”的问题。
在市中心,一辆汽车孤独地停在一个红灯的下面。4个路口没有其它车,周围几十米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我在旁边看着它——它的油箱里充满了汽油,它的轮子可以随时旋转,像一个人随时可以奔跑。但是,它停着,自律地停着。
一个从澳大利亚回来的朋友告诉我。在澳洲,没有一个人不上街买东西,但是没有一个人去贴紧另一个人站立。人们与柜台的“标准”距离,大约将近半米!
在布市,一间唯一可以买到精品货的私营性商店,是全体入境者的必去之地。在那里,我第一次发现了计算器的另一个功能:它省略了声音地连接了两个语言不通的种族。你把手点向柜台深处的一种货物,多毛的手马上在它的上面按出一串阿拉伯数字。
那一天,进入布市、与我同行的同胞,没有一个肢体残缺者,没有一个声音喑哑者。但是,我的那一伙可怜的同胞,他们甚至连地球上通行的站立和购买姿式都还没有学会。
就是在那间商店,有一幕无声的场面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一伙中国人进了店门。他们几乎是冲进来的。他们嗖嗖地在商店里快速行走,简直可以称为惊慌失措地行走。他们的目光游移不定地在货架上扫略。一个30多岁的男人把身体深深地探进柜台,用手指着货架大声地喊:“那个!那个!”
没有人回答他。俄罗斯拒绝回答。
美丽的俄国女店员对他视而不见。她正在为一对高大的俄国夫妇收款。她只是侧过身,扫了一眼我的同胞。她的脸上,没做出任何表情。
据说,两岸刚开通的时候,布市的人对中国人非常敬重。他们曾表现得热情、彬彬有礼。他们也曾对一些不熟悉的声音与动作给予过解释、纠正。但是后来,他们一个个都变成了不回答者。
收过了卢布,店员小姐才慢慢地转过身,走向中国人。
这时,斜刺里又冲过来三个黄皮肤的旅游者。其中一个40岁左右的男人,像前一个同胞一样指着、嚷着。不同的是,他为了把身体更加探向前方。他把一只手臂“支”在了柜台上——那手臂,几乎与买东西的俄国男人的手臂贴在了一起——这时,我看见了一个极微小的动作:那个俄国式的蓝眼睛回头望了一下。那条外族的手臂迅速地抽了回去!随后,异国男人的身躯向后挪开了半步。
这是瞬间的、平静的、敏感的闪避。这是让我无法平静的一次身体移动!
“那个!不对,那个!——”我的同胞,仍在向着柜台吼。他没有注意到身旁这可怜的事实。
我想起一个旅英诗人通过小说发出的内心孤独。他写道:在英格兰,没有一个女人不会微笑,没有一个女人不懂得造爱……但是,没有一双正视的眼睛……在那篇辛酸的小说里,由于没有任何友情与性交的可能,主人公泄露了圣诞之夜发生在一驾苏格兰草车上的、略带猥亵的故事……
高傲的、并不富裕的俄罗斯,你为什么不回答?
30多个小时之后,人们经过了缓慢的俄方海关,如期地再次回到船上。
对于近百年前的那个悲惨日子——这该是一条洋溢着一片多么幸福之光的船!它可以自由地漂在水面上,它可以从容不迫地由此岸驶向彼岸。它牢不可破地保证着每个人求生的愿望。这船上任何一条性命,被遗忘在身后,或是落入江水,都会引起一个城市甚至国家的某种震动。
然而,没有人抚摸这一层无聊的幸福之光。我的同胞在岸上遗落了大量精神的金币之后,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仍然大把大把地向船舱、向江水、向自己的彼岸,丢撒着尊严的光芒。
回到即将驶回祖国的船,甚至可以说已经回到了中国。那些曾匆忙奔跑和粗鲁抢购后的心情,还不应该平静地休息吗?
我们的人口太多!在一条每人付出了1000元旅游费用的船上,座位的数量,仍然少于头颅的数量。每一个座位似乎都经过目光和身体的一番争夺后,人们才排定了坐与站的阶层。船似乎在等待什么,半小时过去了,仍然不开。
在我站立的旁边,一排三人座位上几乎一律只坐了两个人——他们的中间放着一包包从“国外”带回来的礼品,占着一个珍贵的席位!听他们口音,全是湖南人,有一个黑河的翻译小姐陪同着。
他们中间急匆匆地来了一人,耳语后,他们突然全体站起来,纷纷弃座而走!整船的人,仿佛在那一瞬间也突然都发生了一种醒悟。物品与人流开始碰撞,人们又“呼”地涌向船门!
出门旅行,我要随时收藏起我期待着的平静吗?我必须像一只警觉的猎犬那样嗅来嗅去吗?
一条略小的船,停在旁边。是它在暗示着改换船只的可能性?
没有任何公务声音的通知,看不到任何一个有船工服装标志的工作人员。中国人的事,需要中国人自己凭着多年培养出来的敏感,依靠随机应变、探头探脑察看周围的一切来处理。从空旷的俄罗斯回到江上,再次看到人群中的争抢拥挤,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从天上掉下来,把我淹没。
然而,这里不是俄罗斯,这里没有任何空旷的概念。为了争夺那有限的座位,同胞们,撕扯着,从一条船拥挤着飞奔向另一条船。他们一生都是这样,就算从美国回来,从太空里回来,他们照样如此。
我再次一个人走在所有人的最后。我为我的同船者们悲哀。我和他们共同属于一个民族,但我不能由此产生丝毫的自豪。我故意拖后,我是有意进行一项并不精密的科学实验——我,最后一个走出旧船,最后一个登上新船——我并没有被抛弃,而且我走得极其缓慢。我真想向全船人宣布这一实验结果,并且用扩音器通知他们:由一条船换乘另一条船,并不是在进行奥运会的橄榄球预选赛!
我无法解释眼前看到的一切。
座席,它唯一的高贵,是仅仅使屁股得到片刻的休息。它怎么能够成为动物一样追逐拥塞的理由?这些争奈者,并不是孩子。他们是这个民族中成熟的男人与女人。他们肥胖的双腿上长满了丰富的脂肪与肌肉……
他们,毫无感觉。而且,他们进了船后仍在焦急——这些冲撞的壮士们,把自己的脑袋一遍遍地伸出窗外。他们又在心里抢夺着那开船的时间。如果现在宣布这条船即将沉没,他们中的佼佼者,可能会立刻跳下江去!
我终于明白:我的种族得了一种病。
这种病以精力充沛为症状,以更高更快更强为心理依据。他们为可能出现的险恶吓破了胆,他们像狼那样抢夺着每一块落在眼前的肉。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目的——活着,抢先地活着!在每一次机会中死乞白赖地争夺。不——他们甚至没有这些理性的目的。他们只是惯性地争夺,下意识地争夺着。他们的目的,已经变成了争夺本身,习惯本身。
船终于开了,它驰回黑河岸边时,天色还亮着。“出国”归来,从另一个角度望着自己的祖国,我才发现我们的岸边并没有码头:一艘大的船坞、一条跳板连着一片裸露的黑土地,就是码头了。
“到家了!”“大鼻子说了不算啦!”像一个进屋后立刻脱鞋上炕的东北人,他们实话实说地享受着心里的解脱。
我忽然更加悲哀——原来,在这36个小时中,他们已经再三压抑着、规矩着自己吗?!
船还没停稳,人们就早已涌到了向岸一侧的船舷边。急切之心充满了表情。尽管再爱国,他们也只是离开了亲爱的祖国几十个小时,不到两天的时间能引发归心似箭的赤子之心吗。
第一个人跳下去了。匆忙地跑过跳板,奔向土地。
第二个人又跳下去了。
正在用绳索固定江轮的船工伸手去抓那人。但是,更多的人跳下去了……见此情景,船里面的人们纷纷钻过窗子,是窗子,不是门……有的人直接从船舷上跳下去……甲板上的小门被冲开,黑压压的人群以无法遏止的流动,奔向江岸……
愚蠢,第三次第四次地发生。这种愚蠢十几分钟后就立刻得到了证实——他们不过是奔向又一次重复的等待——在自己国家的土岸上,急冲过去的人群被按着旅游团分成十几个小组,在晚风中竟足足站立了近一个小时才进入了中方的联检楼!
据说,动物园里的实验表明:经过反复多次之后,连猩猩都能避开失误,直接用爪或借助竹竿抓住香蕉。我不明白,像饿狼一样飞奔,到底为了什么?第一个冲出口岸的可以领到冠军奖金吗?每个人的前面有一座金山吗?
我涌出了一种强烈的愿望:马上派出一支警察或军队,抓住每一个跳下船奔跑着的人。我要亲自审问那些不正当使用腿的同胞:
“你为什么要跳下去?你为什么要奔跑?为什么!!”
我怎么才能取得一种权利,让我的同胞注意倾听:一个正常的成年人,由行走到奔跑,是需要足够理由的。跑,是一种特殊情况下十分夸大了的动作。你!究竟有什么理由?你的奔跑,只能使你比正常速度提前到达江岸几十秒钟。你用那几十秒能干天那么大的勾当吗?
当一种更加悲哀、更加巨大的民族背景,血肉模糊涌上我的恼海时,我甚至产生了一个愤怒的设想:如果我是昨天的康熙,在一个假设的立法中,我要制定一项新的法律——关于奔跑的禁律——《反不正当奔跑法》。对于在公开场合无故拥挤者,对于在人群中无故突然奔跑者,我的巡警将以电棍击打之,并责令他马上停下所有动作,且采取极刑:就地执行正法!当电视传媒将这一现场审判的过程一次次向全国直播后,我相信,那些地方才能成为一个因默默行走而至少表面平和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