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上板牙松动已久，昨天吃香蕉时突然掉了，不痛不痒的。

我把这颗牙齿捏在手上，看上去它像一只螃蟹的前夹子，有些泛黄，还有些烟熏的黑，这颗牙伴随我生活了四五十年，跟我尝过人间的酸甜苦辣咸，我不舍得把它丢掉。

我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出生，那年代国家还很贫弱，我的少儿时期基本上在渴望温饱中度过。看牛时，只要哪个田里栽有菜瓜，我们就会匍匐前进，偷瓜吃。 还没有熟的桃子、李子、梨子等瓜果，都是我们直取的目标。记得有一次被人抓住偷瓜，还被罚跪。

上初中后，开始读跑学，每天来回要走十公里，往往早上自己炒点先天的剩饭，吃完再包一份去学校，晚上天黑到家，家人早已吃了晚餐，母亲会把饭菜热在锅里。有时候来不及带午饭，那就得挨饿。读寄宿时，按人定量，我因为好动，身体消耗量大，肚子经常饿得咕咕叫。有时候会来回跑十公里路，回家吃一顿饱饭。一天晚上，我和几个同学相约去四五公里外的桃源二中去偷桃，包回来一大包半生不熟的桃子回到寝室，只有一会儿功夫，这些酸涩的桃子就被我们填进了肚子。

读高中后，已经是八十年代，家人按月给三到五元的生活费，每餐除了买饭，就花几分钱买周围老百姓的干菜，钱花完了，菜就没得吃了，于是只有吃酱油拌饭，甚至盐水拌饭。到了夏天，下晚自习，我们篮球队的几个同学饿得实在受不了，便溜出寝室，到田野里、河边上捉青蛙，剥了皮，在校外的商店弄熟了吃。因为炒青蛙没有菜油，一个叫弯子的同学就大胆到食堂去偷，差一点就被开除。后来读到路遥《平凡的世界》，书中的孙少平吃发黑的馒头，与我们生活的情景几多相似。这样的日子熬到我当兵那年，到部队后，总算能吃到饱饭，虽然新兵连菜不够，对于我们这些穷人家出身的孩子，已经很满足了。吃饱了饭，加上强度训练，人就疯长，当兵几年，我硬是足足长高了十多公分。

人常说，吃得菜根，百事可为。走上社会后，我才觉得那段饥饿的日子对我极其宝贵，我成了一个极容易满足的人，从不挑食。从部队退伍回来，我在大山里当孩子王，经常缺菜吃，我就挖取学校周围的野韭菜，炒着吃。

到了九十年代，苦日子似乎熬出了头，我在桃花源风景区管理处办公室当秘书，除了写材料，另一项主要任务就是接待领导与媒体记者，吃吃喝喝成了家常便饭，从1992年初到1995年底，我从120多斤疯长到170多斤，二十多岁就已经发福。这样的“好日子”已经让我厌烦，1996年，我决定离开家乡，去闯世界，从此开始打工生涯。

原来，最富有攻击性的动物都是处于半饥饿状态的，人也一样，只有不断奔跑才具有活力。这些年走南闯北，虽然说是颠沛流离，却是锻炼了我生存的本领，领悟了作为男儿四海为家的真谛。湘菜、川菜的辣，苏菜的甜，北方菜的酸，我都无比适应。无论是在天涯海角品味孤独的苦酒，还是在珠穆朗玛峰下吃下冰冷的水饺，抑或是在色达品尝清水煮白菜的寡淡……总之，半辈子就这样走过。

牙齿掉了，不可能再生，人一辈子其实就是一个从这头到那头的旅程，只有品味了多种多样的滋味，才不负此生，我想。

牙齿掉了一颗，余下还在，明天，该吃还是吃，该喝还是喝，没有必要顾及什么，我知道，好日子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