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雨时:用诗的语言解读肖友清及其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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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与诗歌共凯旋
——序肖友清诗集《今天若歌》
与肖友清先生结识,是2011年4月在湖南桃源县召开的清荷铃子诗歌研讨会上。他作为承办方的一员,接持客人,操持会务,忙里忙外,十分热情。曾到他经营的茶馆喝茶,游桃花源时与他有一张合影。他给我的印象是:个子矮小,衣着朴素,脸色黎黑,但眼睛里却闪着精干的光芒。知道他也写诗。前些天,清荷铃子打来电话,说老肖要出诗集,邀我写序,并寄来了诗稿和简历。这样,对他就有了更多的了解:从小父母双亡,由嫂子抚养长大,进过工厂,工厂倒闭后,自谋生路,做小本生意,后来有了较大的发展。在他的人生旅途中,有两个因素左右着他的命运:一是诗,一是病。在生存压力下,他得了较为难治的病,在病痛与劳累中,他坚持写诗。于是,事业、疾病和诗三者集于一身,诗成了他生命的中枢,是他事业的支撑,也是他抗击病魔的精神力量。他的生命是顽韧的、坚忍的,对诗歌的钟爱与持守,帮助他度过了艰难的岁月。如今,事业有成,病已痊癒,诗歌又要结集出版,诸事顺遂,从而实现了生命与诗歌的双凯旋,迎来他人生的一个辉煌而又丰饶的季节。真是令人敬佩和感叹!
翻阅肖友清的诗稿,让我们沉浸其中的,不是他的事业,也不是他的病痛。虽然竞争中个人主体性的确立和“向死而生”的生存价值取向,作为他诗歌的内在质素,潜含了某种艺术的气韵,但呈现我面前、令我们感受最深的,还是诗人生命根植的那片古老而又年轻的神奇的土地,以及这片土地对他生命的滋育和塑造。一方风土养一方人。乡土情缘,几乎成就了他全部的诗歌创作。
他出生在湘西北桃源县的一个山村。这地域位于武陵山下,沅江河畔。千岩竞秀,绿水如带,草木葱茏,云蒸霞蔚,环抱和托举着桃花源。打开“一本线装的古书”,沿晋代诗人陶渊明《桃花源记》指引的方向,“从刀劈岩溯沅江寻访”,“打鱼人”不见了,留下“渔歌”,“看仙人下棋的人”不见了,留下了“秦人洞”,渔舟不见,留下了“烂船洲”……然而“桃花流水还在/钭阳古道还在/满园桃花还在”。春日来临,桃花烂漫……这个几千年前的理想国,正“从一瓣桃花里慢慢长大:/长大到一个县一个省/长大到一个国家”(《为3月28日桃花节而作》)。这种自然与人文的画卷,构成了诗人宏阔而深邃的时空背景,他的平凡而独特的人生活剧,就在这背景中上演。他的诗魂,在皇天之下,后土之上,于青山绿水间,飞旋,歌唱,播洒下韵律和谐的音符和五彩缤纷的花雨,这是爱的飘落,美的润泽……
老子说:人的终极境界是“天人合一”。天之一瞬,为世;世之一瞬,为人;人之一瞬,为诗。人以自然山水为镜像,自然山水因人而孕诗意。人与自然山水是共在的。因此,解读肖友清的诗歌,我们不说其他,只说养育诗人的这片山水和他这个人。山水蕴藏着这一地域的先人的神活传说,诗人发掘这传说中的自我血脉的基因,叩问生命的源头。于是,他溯流而上,穿越历史时空,重返地老天荒,在那石破天惊、开拓鸿蒙之际,在风声和雨声中,他谛听到了一只神鸟的“第一声鸣叫”。这一声鸣叫,唤醒了他祖先的生命,由此,“我的祖先,把鎌刀磨出月光/将磨刀石磨成一座桥梁/用柴草烧制木炭/用木炭的火焰来炼制银器/山上偑戴银器的女人/胫腕之光照亮一条江水的清凉”,现在,“我是他们的后代”,我的身上有他们的遗传,勤劳,正直,善良、隐忍,因此,“在人世的苍茫中行走/我们的脚步/像这群山中的草木一样坚定”(《从山里走来》)。这种行走,是历史的行走,伴随着山山水水,向前延伸,一直走向理想的“桃花源”。
诗人的血液里秉承先人的禀赋和梦想,在生养自已的土地上,以“生命的半径”,画自我人生的图案。为了生计,从故乡到小城,经历了一生的悲喜。然而,那存放在天涯的幻想,仍复归于黄土深处的根。在岁月的颠簸中,负载着他生命前行的车之两轮:一个是爱,一个是美。爱,人与人的亲和;美,人与自然的互鉴。当然,爱也遍及自然,美也存在人间。而且,爱与美互文见义,因美而爱,因爱而美,美中有爱,爱中有美。不论是对人,还是对自然,都是如此。
人间之爱。爱,是人的生命的本质血素。它与生俱来,作为生命的动力,决定着生存的价值。爱,以生命为中心,向外延伸和普被;爱情、亲情、乡情、友情,乃至悲天悯人。在这里,爱之美,是善。“善,德之建也”。诗人写养育他的“那块土地”,土地上的男女之爱,是大胆、率真、炽烈的:“当我再一次喊出:我爱你——/阳光都从云层深处露出了笑脸/天上出现了海市蜃楼”(《我大声喊出了对你的爱》);土地上有他至亲至爱的父母,虽然他们已经逝去,但他们的灵魂仍然是:“父亲的白手巾/捏在娘的手里/为了远方的游子/擦亮每颗星星”,“把我的整个天空擦亮”(《多想呼喊一声故乡》);这块土地并不封闭,特别是网络时代,心灵的天线,可以沟通天南地北。他与朋友互写了很多和诗、同题诗,情感纯洁真挚。他把朋友当成“第二个自我”,与朋友交往,看重相知相契。他这样称赞好友的诗歌:“我如此热爱你的诗歌/把你的诗行枕在头底睡觉/谱上我心流动的旋律”,“我还把你的诗行/做成一盏灯/让它照亮我生命的黑暗部分”(《我如此热爱你的诗歌》)。在这块土地上,他赞美带着花草芳魂的“自然女孩”,他想拥抱每一个熟悉和陌生的人,他甚至把清晨从身边走过的挑担卖菜的人,也当作添加在自已身上的一段抹不去的风景,装点了自我人生……爱是无尽的,无边的,它一圈一圈地扩散开去,又从深层聚焦于心灵,以此充实个体生命。……
自然之美。人从大自然中分化而来,又生存在大自然之中。大自然不仅为人提供了生活的资源,而且作为良辰美景,在人们的审美观照中,涵养人的生命精神。在这里,美之爱,是真。真,即存在。他钟情于置身其中的优美的自然环境。他写山,山势巍峨,陡峭的悬崖边生长着葱郁的老树;他写水,江水清幽,水边飘摇着水草;他写鸟儿啼鸣,“它们的说话,永远如露水晶莹/如泉水叮咚”;他写原野上大片金黄的油菜花:“一切绚烂的色彩/一切美与辉煌/都来自民间/来自粗糙的田园山水”(《油菜花之歌》)。他的生命轮回在一年四季的更替中:春红、夏绿、秋黄、冬白。春风吹开第一朵花儿的微笑,夏雨在青竹鲜草间寻找爱情,秋阳下,枝头落叶的一闪,完成了生命的辉煌,冬雪漫天,山中仍有红梅绽放。人与自然的关系,不仅人可以移情于自然,使自然在主观中幻化,如,眼睛就能“把满树叶子望成一只只快乐的鸟/把天空望成漂移的海/把石头望成大漠骆驼”(《等你笑盈盈地来》),而且自然本身也葆有生命力,如植物,就有萌发、蓬勃、成熟、衰歇的生长过程,周而复始,循环不已。此外,大自然的恢宏与神秘,在天人感应中,也给人以无尽的智慧与哲思的启迪:仰望星空,而思人间的冷暖;俯视江流,投影水中,转身即逝,只有江水万里流淌;悬崖上的树,召唤着生命的顽强与伟岸;庄稼地里,一株丰实的老玉米,美得令人颤抖;那秋去春又来的雁阵,把“人”字写上万里长空……人和自然是平等的。“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齐一”。自然人化,人化自然,孕育了人类之大爱、大美,也使个体生命从有限获得永恒!……
从乡村到城市,只有六十五公里,距离不远。尽管是一座小城,却也进入了现代社会。现代文明的优越和弊端,同样在这里发生。物质生活是丰裕的、快捷的、享受的,而文化语境则充斥着浮躁与轻狂。尤其是竞争压力,使人的生存烦忙,劳神,疲惫。整个生活充满了压迫感和紧张感。他在《城市一天》中写道:“我累的时候,横挂在城市上空的输电线/比我更累。我几乎听到了它喘息的声音/几乎听到了它的身子在痛”。他在城市中看到:从田地里走来的农民,进入现代企业的“生产线”,侍奉机器,成了机器的一部分,一不小心,就会断指,断臂(《生产线》)。古代是人驱赶野兽,现代是机器驱赶人。面对物质倾轧精神的生存困境和灵肉撕裂的疼痛(再加上真正疾病的折磨),他沉静下来,陷入思索。从此,每天晚上回到家中,夜深人寂,坐在电脑前,开始他一向喜爱的诗歌写作,在诗歌中开掘生命的清泉。他以现代的个人主体意识和从乡土上生长的根性,在乡土文化与城市文明的交汇点上,从爱和美的两股泉涌中,汲取力量,澡雪自我的生命,重塑自我的灵魂,从而获取人的尊严和价值。他这样检讨自己:“我躲在房间紧闭窗门/在镜子面前不停地审视自己”,发现“我满身疤痕”(《我要不要把自己掩藏》)。他以自然为镜相,返照自身:“以闲云看,我一生忙碌/以清风看,我一生悲苦/以流水看,我太纠结/以飞花看,我太死板……”(《生活》)。他来到“玉清泉”边,对着那澄澈的水流和朦胧的月光,感悟地吟哦:“当我靠近你时/我的本质依然柔软如水/远离你时,我依然淡然如光,遇见一切美与善良/我的泪依然闪若星辰”(《玉清泉》)……爱与善,真与美,熔铸了诗人高贵的人格风骨,虽经物欲的诱惑与侵蚀,但仍能挺拨独立,迎会吐纳历史风云,而卓然生辉!……
诗人有一首诗,叫《走钢丝者》:
诗人也是“走钢丝者”,写诗犹如走钢丝,他在生命与语言的临界点上,艰难地前行,寻找二者的平衡。因为诗是生命与语言的互动,不仅生命的深度和广度决定着语言的深度和广度,而且语言的姿态成就了生命姿态。两者的极境,是高度契合,双向洞开。现代诗的写作,语言与感觉同步发生,既注入诗人的情感和感悟,也映射着诗人的天赋、智慧和秩序感。从这部诗集中,我们看到,肖友清作为大地诗人,带着农民的气质和现代的个性,向我们走来,环绕在他身边的意象语境:有山的峻峭,水的柔情,野草的韧性,石头的坚定,有花木的葱笼,蝶舞的轻盈,稻谷的金黄,玉米的摇红,有星的灯盏,月的朦胧,雨的倾诉,风的歌声……托载着这些生命意象的生命语言,其语感、语态和调性是:平实而灵动,质朴而光华,切近而悠远。他的诗写,很细腻,细腻不流于纤巧,很绚美,绚美不流于雕琢,清新与奇绝共在,婉约与深湛并存,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因而,自然,素朴,清奇,明丽,柔美,深婉,恬淡,远致,便构成了他诗歌的整体的艺术风格。
生命与诗歌的凯旋:生命的凯旋,是爱对死亡的战胜;诗歌的凯旋,是美对生命的提升。生命不息,诗歌不泯。诗人永远在路上。“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天空缈缈,大地沉沉,他捧着一颗至爱与纯美的赤心,叩问天地人生。他走着,不停地走着……归宿在哪里?诗歌告诉他:幸福就在脚下,完美就在行动中,那生命梦中的“桃花源”,就是人类在大地上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