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杂谈 |
又到冬天
人类永远留不住的是时间。
又到冬天了,另一个冬天。
这个冬天好冷,小雨来得也不是时候,总是伴着寒流对人来袭。而我,这个冬天好忙,忙着和人接触,忙着参加宴会,忙着和朋友们欢聚,忙着驱散那逼人的冷……于是,也忙着收故事。
这个冬天是属于故事的。我听,我看,我接触。这个冬天,到处都是故事。
第一个故事
敲三下,我爱你!
这个故事是兰妮告诉我的。
『你认识胡吗?』她问我。
『是的,去年冬天,我和她吃过饭,印象中,是个很温柔,很灵秀,很有才华的女人。』
『喜欢她吗?』
『是的。』
『那么,你应该知道她的故事。』
胡是个年轻的女作家,刚从大学毕业没有多久,擅长写新诗和小品,文笔流畅生动,笔底充满了感情。从她的文笔看,她应该是个细腻而多情的女孩。
胡尚未结婚,和父母定居南部。在一次台北的文艺聚会中,她认识了住在台北的周。
周不是作家,而是某报的文教记者,能写,能谈,能欣赏,而且会画一手极好的写意画。他的才气和风采立即吸引了年轻的胡,但是,周已经使君有妇。
人类太多『相逢恨晚』的故事,但是,相知却永不会『恨晚』。胡和周由相识而相知,由相之而相爱,这之间是一条漫长而坎坷的路。我相信他们这条路走得非常艰苦,必定充满的矛盾、挣扎、痛处、压力,和犯罪感。台湾的社会,说新不新,说旧不旧。一方面有非常耸人听闻的新潮人物,另一方面,也有极端的保守派。胡和周就在这夹缝中生存。周是书香门第,妻子也系出名门,而且已有了一儿一女。无论在道义上,责任上,都不允许他有外遇,更遑论离婚再娶。因而,他们只有抑制着这份感情,不容许它泛滥开来。他们经常在宴会上,或人群中相遇。四目相对,灵犀一点,千言万语,却常苦于无法倾诉。于是,有次,当他们有机会单独相处时,周说:
『那只是三个字,三个从有历史,有人类,就会互相诉说的三个字:我爱你。我不能时时刻刻亲口对你说这三个字,但是,让我们间有点默契吧,如果我敲三下桌子,就表示我在对你说这三个字。如果我拍你三下肩膀,也是说这三个字,如果我打电话给你,铃响三下就挂断,那是我在对你说这三个字,甚至……如果我向你眨三下眼睛,弹三次手指,喷三口烟……都是在说:我爱你。』
多么浪漫的表达方式!
然后,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他们生活在『三下』里。敲三下,我爱你。拍三下,我爱你。看三下,我爱你。铃响三下,我爱你。吹三下口哨,我爱你。叹三口长长的气,我-爱-你。
这种爱情,有它的凄凉,有它的美丽,有它的诗意,有它的惨忍,有它的狂欢,有它的痛苦。不论怎样,周和胡就这样『两情默默』的度着日子。胡为了忠于这段『不为人知』的爱,竟摒退了所有的追求者,一直小姑独处。
逐渐的,两人的知己朋友,都知道了这段情。而他们在无数的刻骨相思之后,越来越觉得彼此间的爱,已浓得再也化不开。于是,周开始和妻子摊牌,开始和父母商量,开始为两人的未来而奋斗-这是另一条艰苦的路,几乎是残酷而血淋淋的。周为了胡而奋战,胡为了周而受尽唾骂,最后,周总算获得了妻子离婚的同意。
去年七月某日,胡和周约好再台北某餐厅共进午餐,胡乘飞机北上。那天,她心情良好,因为这么多年的暗恋,终于有了拨云见日的一天。终于可以公开约会了!谁知,这顿午餐,周却没有出席,而且,他永远不会出席了。
周就在那天早晨,因撞车而丧生。
就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走了,消失了。
而活着的人,却必须继续活下去。
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那些日子,她生不如死,对于周遭所有的事与物,都视而不见。心碎的滋味,只有心碎过的人才知道。那些日子,她没有感受,没有思想,没有意识,活着只为了活着,痛处的底层,是再也没有爱了,再也没有希望了。『死亡』摧毁了一切,爱情,梦想,和希望。
然后,在周死后的第七夜,周的诸多好友们,都聚集在一起,为周开追悼会。
胡也参加了这追悼会,她彷徨无据,心碎神伤,眼前都是旧相识。可是,谁再对她敲三下?拍三下?看三下?吹三声口哨?叹三口长气……
那夜,台北全市灯火辉煌。
但是,那夜,在周的追悼会上,一间大大的客厅,却忽然间灯火全熄。
灯灭了,一片黑暗。大家在惊愕中,灯又自己亮了,然后,再灭,再亮,再灭,再亮。一连明灭了三次!
胡几乎脱口狂呼了!
闪三下,我爱你!
他来过了!他见到她了!他说过了!闪三下,我爱你!闪三下,我爱你!他表达了他的意思,他带来了他的关怀、热情,与安慰。
死亡,不是终站。胡又活过来了,又能面对生活了,又开始写作了。死亡,也不能阻止爱情!
这是个爱的故事。
我听完了,说不出的感动,说不出的心酸,也有说不出的激荡。爱,如能超越生死,多么伟大的事!但愿死而有灵,相爱的人永不被死亡分开。那么,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这不也是种『美』吗?提起笔来,我情不自禁的写下几行字:
『不能同生,
但能同在!
不能相聚,
但能相爱!
不能今生今世,
但能无阻无碍!』
忙碌
上个冬天我过得很慵懒。
春节刚刚过去,我还没有从我的『冬眠』中苏醒,就忽然被卷进一阵翻天覆地的忙碌,忙得我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休息的时间,思想的时间,连和鑫涛争自由的时间都没有了。
忙碌的开始,是中华电视台突然把一宗『琼瑶专辑』的企划案拿到我面前,希望以我所作的歌、电影,和我的言谈思想,录制成两个专辑,在电视上播出。换了往年,我一定不会答应。今年,屈指一算,我的写作生涯已满二十年。有时真不相信,二十年就这么涂涂写写的过去了。二十年间,居然有也四十九部电影根据我的原著改编,三十九部小说出版,一百多首歌被人唱着、流传者….我看着那企划案,一时感触,居然冲口而出的说了个『好』字!这一『好』,可真好了,从没有参与过电视作业的我,一下子就像掉进了洗衣机的洗槽里,被卷动的水流冲击得我头昏脑胀。
忙碌由兹开始,一连串『鲜事』也由兹开始。
节目表
专辑由华广公司制作。订名为『琼瑶的天空琼瑶的梦』。我们几度开会,决定制作一个综艺性的、柔美而温馨的节目,以我的歌为主,短剧和我的旁白为辅,表现一个我二十年来一直述说着的主题~爱。
华广的制作小组全体卷入了工作的狂潮中。由于部份歌曲已是十几年前的老歌,要找原声带,要找现在的演员或歌星来唱,要先录音,再用ENG(电视摄影)出外景拍摄。于是找唱片、找音乐带、联络原来的唱片公司,仅仅录音收音一项,就成了大工程。然后我们要把节目排出来,分配歌曲由谁唱,短剧由谁演出,旁白出在什么时候…..这又是一项大工程,华广的一位年轻人~刘懋生(执行小组之一)负责和我一起排节目。
节目表一排出来,演员阵容真是群星熠熠。郑少秋、沉殿霞、陈玉莲、高凌风、刘蓝溪、杨翠弦、蔡琴、费翔、仲伦、徐小玲、张小燕、潘越云、赵晓君、朱宛宜、潘安邦、张顺兴、唐琪、马雷蒙…..及华视的许多知名演员,都一一加入。我看看演员表,仍然意犹未足,我说:
『应该请林青霞来唱支歌的,她在我的电影中有不可抹煞的地位!』
可惜,青霞当时在国外,没有联络上。
『这演员阵容已经够强了!』刘懋生一个劲儿的说:『没有几个综艺节目有这么强的卡司,不必再找人了。只是,高凌风在台中作秀,大概不能来参加。』
是吗?高凌风,十八岁时常在我家又唱又叫又说的作他的歌星梦,如今已名满东南亚。总记得帮他写『女朋友』的时候,总记得为他写『大眼睛』、『一个小故事』的时候,总记得介绍他去夜总会唱歌的时候…..不过,那时的高凌风名叫葛元诚,高凌风这名字是我取的。今日的高凌风还有往日的狂放吗?还有往日的豪情吗?还有往日的义气吗?说不定忙于作秀,不能上电视呢!
我拿起电话,立即接台中,找高凌风。
『琼瑶姐,』高凌风那兴奋愉悦的声音立刻清晰的传了过来。『你的专辑,少了我还行吗?』这家伙永远狂妄!『你想,你的歌,我唱红了多少首?大眼睛、一个小故事、野菊花、在水一方、有人告诉我、燃烧吧火鸟、七束心香、一帘幽梦、剪剪风、老爷车、小路….』他越说越顺口,连不是他唱的歌也变成他唱红的了。
『别念啦!』我打断他。『你只说有没有时间来录音和录像?』
『当然有时间!』他大叫。
『你不是在作秀吗?』
『啊呀,琼瑶姐!台中到台北开车只有两小时,我表演完飞车回来,录完影再飞车回去….』
『别飞车了!』我慌忙说,对他『飞车』有过的『记录』十分不放心。『我让华广跟你直接联络,到时候别给我什么怪理由来推托…..』
『推托?』高凌风哇哇怪叫:『我为什么要推托?我只怕你不要我参加呢!』
三天后,高凌风真的飞车回台北来录『大眼睛』和『野菊花』,那天正倾盆大雨,他在雨中又跳又唱又蹦又叫,淋得活像刚出水的大青蛙。
节目表排完,真正的工作开始。哇,简直形容不出那一番忙碌景象!
可园二跛
今年的雨水特别多。专辑受下雨的影响,好多支歌都改为内景拍摄,移到内景,华广就开始在可园中找场景。于是郑少秋和陈玉莲的『珍重今宵』在可园拍的,刘蓝溪的『一帘幽梦』在可园拍的,『诗意』在可园拍的,最后,为了赶时间,连短剧也移到可园来拍摄了。可园上从楼梯、阳台,下至客厅、地下室,无处不被充分利用。由于播出时间越来越近,可园中的工作人员就越来越多,常常两三组人同时进行工作。
可园中这下热闹透了。
又是摄影机,又是轨道,又是工作人员,又是演员,忙忙乱乱,乱乱忙忙,我上楼也撞着人,下楼也撞着人,哇,比拍电影还热闹!
偏偏在这紧要关头,鑫涛的老毛病『痛风』发作了。这病一发作,他的足踝就红肿起来,走路困难之至,必须一跛一跛的。世界上就有这么巧的事,当他跛着脚满可园跳的时候,华展的刘懋生也跛着脚跳进可园了来。一问之下,原来他们去台大拍『给小书呆』(费翔所唱的一支歌),刘懋生自告奋勇充当临时演员,去球场打球,被一位女生狠狠踩了一脚,扭伤筋骨,整只脚都肿了起来,用纱布包了个密密层层。
这一下,可园更热闹了。
我一忽儿看到鑫涛一跛一跛的冲下楼去照顾大家,一忽儿又看到刘懋生一跛一跛的跳上楼来联络演员,再加上摄影师、导播、演员,人来人往,我简直看得眼花撩乱。
鑫涛和刘懋生,由于『同病相怜』,又由于都无法闲着不动,两人常常跛着撞到一块儿,彼此不免问候一句:
『好一点没有?』
『不好哇!』
『你就别走了,有事我来办!』
『你也不比我好,还是我来办吧!』
这样,他们虽然年龄相差了一大截,却成了好朋友。
有一晚,大家都工作到凌晨两点钟了。鑫涛必须帮他们布置一些场景,例如搬画框、找雕像、找道具、找盆景)这些东西都是可园中现成的,却要从不同的房间里找来),刘懋生看不过去,在一旁跛着脚帮忙。忽然,导播大叫了一声:
『什么地方有钉子?我需要一根钉子!』
当时,我们大家都在三楼上。正在排演『我』的部份。
『地下室有。』鑫涛说,脸色已经变了。要跛着脚走到地下室,再跛着脚爬上三楼,岂不是要了他的命!刘懋生慌忙问导播:
『一定需要吗?』
『一定需要,那盏吊灯的位置不对!』
鑫涛不说话,跛着脚就往楼梯口走,刘懋生也跛着脚跳过去,对鑫涛说:
『告诉我在那里,我去拿吧!你的脚不好走路!』
『你找不到!』鑫涛说:『还是我去拿吧,你的脚也不好走路!』
鑫涛下楼梯,刘懋生不忍心的也跛到二楼去接应。而我们在三楼上苦等。导播不耐烦,把那吊灯左弄右弄,居然用一枝假花的花梗给缠起来,固定到他需要的位置。于是,大家继续工作,谁都忘了找钉子的事儿。好一会儿,鑫涛和刘懋生跛着脚,彼此搀扶着跛上楼来了。鑫涛手里高举着一根钉子:
『钉子来啦!』鑫涛嚷着。
『不用啦!』导播喊。
鑫涛一屁股跌坐在楼梯口上,脸色发白。
刘懋生跟着坐下去,脸色发青。
哇!真鲜!我瞪着他们两个看,又想笑又不忍心笑。这『可园二跛』的珍贵镜头,可惜在萤光幕上无法出现,当时的景况,真是『只能意会』,而『不可言传』!
我饰演『琼瑶』
从没有想到有一天,我要去饰演一个名叫『琼瑶』的人。更没有想到,这个角色如此『难演』。
我扮演『琼瑶』的那晚,刘蓝溪正在我家录『一帘幽梦』,我正陶醉在她那甜美的歌声中,忽然听到导播喊了一声:
『琼瑶姐,今晚一定要把你也拍掉!』
什么?我大吃一惊。要拍我?我连一点心理准备都还没有呢!我忽然间就怯起场来了。
『我….我今晚不能拍….』我在想理由搪塞。
『不能拍也要拍!』华广的俞晓佩先生说,不给我还价的余地。『只有两天就要播出了,没时间了!』
看样子无法还价。我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镜子前面去打量一下自己(瞧,在这方面,我是个百分之百的女人),不得了,几天忙碌下来,我简直『形容憔悴』,最糟的是连头发都没洗,我把跛着脚的鑫涛叫进卧室来:
『我前面的头发像疯子,你看看我后面的头发像什么?』
他认真的看了看,简单明了的说:
『像稻草!』
哇!不得了!我抓了一瓶洗发精,匆忙的交代了一句:
『让他们等我一小时,我洗个头再来拍!』
冲到巷口的美容院,洗了头,又匆匆赶回家。还好,大家都还忙着拍刘蓝溪,还没轮到我,走进卧室,却发现咱们电影公司的化妆师阿秀已经在等我了。
『什么?化妆?』我又别扭上了。『不要化了,就这样就行了!』
『不行不行,电视妆必须浓一点。』阿秀好言相劝。『我只帮你补一补。』
『不要不要…』我猛摇头。
『你希不希望在镜头中出来漂亮一点呀?』鑫涛的攻心术永远是第一流的。『你希不希望看起来年轻一点呀?你瞧,刘蓝溪、杨翠弦…..哪个不化妆呢?』
我还在摇头,但是鑫涛把我们的导演刘立立也找来了,他深知所有演员里,最不听话的可能就是饰演琼瑶的这位了,而他最『没法度』、『摆不平』的也是这一位了。最糟的是,他深知,如果一切依我,而将来镜头中拍出来的形象不理想的话,第一个倒霉的人还是他!我一定会怪他没有把我『照顾』好。并且,说不定会迁怒于他『为什么答应华视作专辑』!他对这『利害关系』,权衡得十分清楚。所以把刘姐(我对刘立立的昵称)也请来助阵。果然,刘姐一来,形势立即改观,我只听到刘姐一声令下:
『阿秀!给她卸了妆重化!双颊要红一点,鼻子两边要打点阴影,头发再梳过….。』
『刘姐,刘姐…..』我哇哇叫。
『别叫了!』刘姐权威之至。『否则你就是张大白脸,连立体感都没有!』
不敢再叫,我开始变成被摆布的洋娃娃。
半小时后,化妆完毕。
我对镜子一看,真鲜,镜子中有张『似曾相识』的脸孔,浓眉大眼,鼻端的阴影把鼻子显得高出好多。我悄悄擦掉一些阴影,还我一点本来面目。然后,在等待上场的那段时间里,我就专心在做这件事。当我终于出场的时候,鼻端的阴影已差不多被我擦光了。
我所拍的第一个镜头,是坐在地毯上,麦克风藏在裙子里(现场收音),导播要我划一支火柴,点燃一支蜡烛,吹熄火柴,放下火柴盒,抬头,对镜头说话…..
简单。
我想着,把火柴盒和火柴都握在手上,全场肃静,导播俞晓佩开始报数:
『五、四、三、二…..』
我坐得端端正正,纹风不动,等他那个『一』字。怎么?机器都开动了,『一』字还没报出来,导播叫Cut,问我:
『你在等什么?』
『等你报数呀!』我说。
『我已经报完了!』
『你只报到二…..』
『一就是你!』导播说:『报完二,就轮到你划火柴了!』
『原来如此!懂了。』
再来一次。导播又报数五、四、三、二…..
我仍然没动。
『怎么啦?』
『噢!』我慌慌张张的回答。『习惯成自然,我又在等你那个一字!』
摄影师叹气,导播叹气。我好抱歉好抱歉,因为大家都工作了一整天,好累好累了。他们实在没料到,他们的『灾难』才刚刚开始呢!
『这样吧,我们不报数了,』导播说:『我说开始,你就划火柴!』
『这样比较好!』我立刻同意。
再来一次。导播叫了『开始』,机器动了。
我划火柴,一划,不燃,再划,不燃,三划,用力过猛,火柴断了。
『别紧张,别紧张,』导播拼命安慰我。『再来!』
这次,火柴划着了,导播轻声指点,不断鼓励:
『好极了,点蜡烛,点燃了,好极了。吹火柴,好…..』导播好不下去了,因为本人一吹之下,不止吹灭了火柴,连刚点燃的蜡烛也一起吹灭了。
『你的力气还真不小!』俞晓佩先生终于『晓得』要『佩服』谁了。『你用用思想,你是很温柔的,很文雅的,一切动作是文文静静的,秀秀气气的…..』
老天!我不知道琼瑶是那样一位人物!而且,在真实生活中,琼瑶实在很少点蜡烛,她最怕就是光线不够亮,灯泡都要用两百烛的。
算了,现在不是研究琼瑶的时候,是『饰演』琼瑶的时候。
我继续划火柴,这次,火柴差点烧了手指头!
再来一次!哈!这次,我终于统统做对了。划火柴,火柴燃了,点蜡烛,蜡烛亮了,吹火柴,火柴熄了,放下火柴盒,抬起头来,对镜头….完美极了,导播赞不绝口。
『好,对了!完全对了…』
我已对准镜头,导播一个手势,全场肃静,该我说话的时候了,我张开嘴来,经过这么多次折腾,我早把要说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虽然我的台词都是我自已写的。话到嘴边,我说出口的居然是:
『我该说什么?』
完了!一切必须再从划火柴开始。电视和电影不同,无法分成两个镜头,导播坚持要一个镜头拍完。好吧!我再开始划火柴吧!
两小时之后,我终于拍完了这个镜头,把每个工作人员都累得垮垮的,把我自己也累得垮垮的。接下来,导播要我从走廊走到阳台上,再从阳台上走进来,对着一个吹笛的人的雕像,凝视片刻,抬头说话。
第一,本人爱漂亮,换了件薄薄的丝衬衫,而那夜奇寒,大雨倾盆,我必走到阳台,再走回来(我大约走了二十次),骨头都快冻僵了。第二,地上铺了轨道,我走路时不能看地,几次差点被轨道绊倒。第三,我对饰演中的『琼瑶』走路方式不熟悉,我总是三步两步,就走到镜头以外去了,而且双手没地方放。导播不断在提醒我:
『走路慢一点,再慢一点。琼瑶是很文雅的,不是粗枝大叶的,双手握在身子前面,慢、慢、慢、慢、慢…..再慢一点,还要慢一点…..』
我幻想我是片云,是片无风状态下的云,正缓缓飘过山岗,飘过原野….慢、慢、慢….不得了,脚下一绊,云从天空到地下去了。
再来一次!
导播看着我,发现我实在没有『进入状况』,必须讲解一番,他很耐心、很恳切的说:
『你是个文文雅雅、高高贵贵的小妇人….』
『不。』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并没有那么文雅高贵,我走路都很快,说话也很快…..』
『但是,琼瑶是个文雅的小妇人啊!』俞晓佩先生嚷着说:『你要把这种文雅表现出来啊!』
该死!琼瑶,你干嘛那么『文雅』啊!简直是折腾人嘛!我心中诅咒着那『高贵文雅』的『小妇人』,嘴里可不敢再多所申辩。因为我知道,所有工作人员都很累了,天都快亮了,如果我再演不好『琼瑶』,大家都要被我拖垮了。
刘懋生跛着脚跳上楼,鑫涛跛着脚到镜头前帮我看『监看器』(一种立即显像的小型萤光幕),每个工作人员都哈欠连天东倒西歪。阿秀已歪在墙角睡着了。
再来一次!
我走着,一遍,两遍,三遍…..
再来一次!
哇呀!我实在不记得到底走了多少次。只是,最后,我终于在工作人员都累得半昏迷状态下,勉勉强强走完了那段『文文雅雅』『漫漫长长』的一段路。
然后,我听到那精力过人的俞晓佩先生说:
『好了,今晚收工!我现在要去你们花园拍鱼池里的鱼去!我缺一个游鱼的空镜头!』
『鱼?』鑫涛爱鱼如命,大吃一惊,从半睡眠中跳起来。『鱼在睡觉呢!』
『没关系!没关系!』俞晓佩姓俞却不『惜鱼』,非常轻松而潇洒的说:『我用石头打醒它们!』
鑫涛欲言又止,瞪着眼睛,用手揉着脚,他实在无力再去『护鱼』了。所以,他们用石头打醒了鱼,所以,他们也拍成了那个空镜头!
鲜事记不胜记,琼瑶录像记就此打住。
琼瑶的梦
三月十日晚间,第一集的专辑播出了。我和鑫涛在卧室中『欣赏』,比看巨星出品的电影还紧张,因为我们事先都没有看过完整的带子,不知道出来的效果如何。全集九十分钟,有歌(都是我的歌词)、有舞、有短剧、有电影片段。因为制作得非常仓促,当然有些缺点,但是,大体说来,都还不错。只有『饰演琼瑶』的那位演员,使我不太满意。
『那像我吗?』我一直问鑫涛。『说话太慢,走路太慢,动作太慢….』我跳下床,三步两步跳出房间,我那已读大学的儿子和他同班同学十几人,也刚刚在他的房间看完了这节目。儿子冲下楼来,笑着拥住我:
『妈,你不坏。』儿子鼓励的说:『同学都说你演得不坏。像一般人心目里的琼瑶,说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动作好斯文….』
『可是,不像我,是不是?』我急急的说。
『啊呀。』儿子坦率的说:『没人会相信,真实生活里的琼瑶,是像你本人这么爱闹爱笑,无拘无束的!说实话,真实的你,比电视中的你年轻!』
很好的恭维。我又跳回卧室,鑫涛正坐在床上发楞呢!两眼瞪着电视机。
『怎么啦?』我问他。
他抬头盯着我,一本正经的。
『有个问题。』他严肃的说。
『什么问题?』我慌张的问。
『这节目的名称叫「琼瑶的天空琼瑶的梦」对吧?』『是。』
『咱们家所有东西都被拍进去了。灯、楼梯、花园、地下室、雪球、客厅,连鱼池里的鱼都没逃过,是不是?』
『是啊!』
『可是,』他板着脸问:『我在那里?』
『你啊?』我笑了起来:『下一集还来得及补,当我说话的时候,你跛着脚跳出来,大叫三声:我在拿钉子!我在搬画框!我在看监看器!必然收到喜剧效果!』我一面说,一面大过导演瘾,手舞足蹈的教他如何『跳』出来。
他瞪着我,摇着头笑了。
『别人绝不会相信,』他说:『琼瑶是像你这样疯疯癫癫的!你看电视里那个琼瑶,多文雅啊!』
『那不是实实在在的我,我是有些古怪的。』我笑着说,念着:『我是一片云,自在又潇洒。身随魂梦飞,来去无牵挂!』
『很好的歌词,这就是你的境界吗?』
『每支歌都有我的境界,我的思想,我的心声。』我认真的说,不笑了。『所以,我总觉得我不需要再说太多的旁白!』
三月十七日,第二集专辑也如期播出了。我们改正了若干缺点,第二集做得比第一集精彩多了,我的说话也没有那样慢吞吞了。只是鑫涛坚决不肯跳出来说他的台词,实在是一大遗憾,原来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怯场的人!这两集专辑做完,我足足瘦了两公斤,却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很多人不知道我为什会做这两个专辑,我在最后有一段话说:
『很多人问我,我的天空,我的梦里到底有些什么?现在,大家看了很多,听了很多。在这一百八十分钟的专辑里,是我二十年来的青春…..』
真的,二十年的青春呢!一百八十分钟就『唱』完了。二十年的青春,二十年述说的『爱』字,有几人真正看懂了?专辑忙完了,我松懈下来,却有些儿惆怅。就在这时,儿子读大学的那些同学们,却联名给了我一张卡片,上面写着:
『亲爱的琼瑶阿姨:
是怎样的因缘,指引我们相识,
………
当您,以诗,以歌传述着人间最古老的故事的时候,
我们才在初识世事的岁月,
方知道,生命际遇里,
牵系两端的原来是-----
一丝丝情的心弦。
如果不是您付出了爱,
怎样谱写人间最美的神话?
如果不是您先感动了自己,
又如何能触动万千读者的心灵?
深信,在纯真至洁的爱情世界里,
永远有一片属于您所挥洒、编织的天空。
………………….』
我把卡片拥在胸前,很不争气,泪珠居然冲里眼眶了。好些日子,我走到那儿都捧着那张卡片,不厌其烦的朗诵给鑫涛听。
上帝的恶作剧
三月二十八日,我突然决定去『景仁儿童残障教养院』,和那些孩子们共渡一天。
远在我写『昨夜之灯』以前,因为我需要有关『先天性』的『儿童残障』问题的资料,我就和景仁取得了密切的联系。『昨夜之灯』小说出版后,皇冠又对景仁做了一次专访,一年多以来,我们和景仁始终都保持来往。拍摄『昨夜之灯』的电影时,景仁也全力协助拍摄。如今,小说出版了,电影上映了,我忽然好想好想去看看那些孩子。
景仁的院长陈菊贞女士来台北,陪我一起去。皇冠杂志社的记者董小玲小姐也同行采访。
景仁的地址在桃园,我们下午两点钟动身,一路上,我和陈院长谈着那些子们的种种故事,尤其是他们的出身、家庭、父母….像『昨夜之灯』男主角叶刚的故事一样,那三百多个孩子,每个个案都是一个故事。
到了景仁,我在大雨中下车,惊愕的感动在一片歌声中。景仁有三百四十个孩子,其中能够自己穿衣吃饭,懂得上厕所的大约只有四十几个,其余全要包尿布,靠保姆来照顾,现在,四十几个孩子都聚集在门口,对我唱歌鼓掌以示欢迎,有个小女孩儿还为我捧上了一束鲜花。
我的眼眶又湿了。
我看着他们,虽然他们的歌声咿哑,虽然他们的行动不便,虽然他们都『不正常』。但是,他们的面孔上都涌着笑容,眼光中都带着期盼。一些『智商』较高的孩子,还都热烈地伸手和我握手,并且懂得叫我:
『琼瑶阿姨!』
我握着他们的手,抚摸着他们的面颊,惊奇的发现一件事:他们即使什么都不懂,他们却懂得『爱』。这个发现,在后来陈院长陪我参观全院时,我就更加确定了。全院三百四十个孩子,几乎有三百个都不能行动,他们坐在轮椅上,躺在床上,不会说话,十几岁仍然状如婴儿,十几岁还要用奶瓶喂……..但是,他们显然都认得照顾他们的保姆,认得陈院长,当陈院长伸手抚摸他们时,他们痴呆的眼神中仍然流露着光彩。
我多么感动,多么激动,又多么震憾啊!
三百四十个孩子!
三百四十个『上帝的恶作剧』!
他们不该来到人间的,但是,他们来了!
幸好有景仁这种机构来收养他们。我觉得,陈院长和景仁的每位老师、保姆,都太伟大了。这些孩子,有的无知无识的已经躺了十几年,每天都要给他们清洗好几次,要喂食物,还要治疗他们身体上其它的疾患。这简直不是仅靠耐心可以做到的,这还要最大的爱心和牺牲才能做到的!
有一群人在默默的为这些孩子做着事,而我们的社会大众,对这问题几乎是无知而忽略的!
我走进一间又一间的病房,看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
有三兄弟,每一个是畸形加白痴,(医学名词上,被称为「多重性障碍」。)我忍不住激动起来,问陈院长:
『为什么他们不节育?为什么他们已经知道生下的孩子不健康,还要一个接一个的生下来?』
『我们也对他们家说过啊,可是,他们坚持要生一个正常的来传宗接代啊!你看到三兄弟就很激动,你知道我们这儿还有四姐妹吗?』她带我去看四姐妹中的两个,坐在床上,不能行动,不能说话。我问:
『其它个呢?』
『已经去世了。』陈院长说,抬头望着窗外,雨雾中,一座骨灰塔耸立在那儿。『这些孩子平均年龄只有十几岁,到时候就去了。我们为他们建了一座骨灰塔,逢年过节,我们也祭祀他们。』
多么绝望的生命啊!从无知中来,从无知中去。十几年生活在无知的世界里,让有知的人耗费心力来照顾他们。为什么呢?为什么上苍让这些生命降临人间?传宗接代,接下去的代又会正常吗?这陈腐的观念竟不能更改吗?优生保健的运动竟不能推行吗?我心中黯然、恻然,而又悸动了。
『这儿,是我们可爱的双胞胎兄弟!』陈院长带我到两张婴儿床前面。
婴儿床里,一对长得一模一样,出落得眉清目秀的婴儿正躺在那儿,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珠乌黑的,皮肤娇嫩而细致,一眼看去,除了脆弱以外,看不出丝毫不正常。
『他们不是很好吗?』
『不好不好。』院长:『一点也不好。』她开棉被,让我看藏在棉被下畸形的身子。『他们全身的骨胳都是软的,而且没有智商,你看他们几岁?』
『两岁?』我问。
『六岁了!』
我的天,我抽了口冷气,忽然觉得房间里好冷。
『来,笑一个!』院长逗着他们。
我伸手去轻触双胞胎的面颊,孩子居然笑了。就这样躺了六年,无知的六年!但是,也会对关怀的手绽出笑容啊!孩子笑了,我心却酸楚起来。
『这旁边,是他们的哥哥!』院长忽然说。
『大几岁?』我问。
『一岁。』
我摇头。两年中生下三个这样的孩子!我真想学叶刚,仰头问苍天…..
『如果真有神,祢们在哪里?为什么众神默默?』
再走过去,两张婴儿床中,一张躺着全身畸形的『全全』,(这孩子也是我们『昨夜之灯』中拍摄的那个孩子,全全不是他的本名,而是我们导演给他的昵称。导演刘姐曾坚持全全认得她,也懂得她叫他。)我抚摸全全,全全转着眼珠,我问院长:
『他懂吗?』
『不。』院长摇头:『想他不懂。他的脑袋太小,没有办法懂。』
或者,他有他的某种境界?我悲天悯人的想,竟对全全生出一种难言的感情,我总觉得,他在对我笑。
全全隔壁的婴儿床里,是个患水脑症的孩子,他有颗庞大的头,占了身子的几乎三分之一。
『你知道吗?』院长爱怜的望着那大头。『他已经十六岁了。』
十六岁!我的上帝!那小身躯顶多只有三岁大。
保姆抱了个免唇放在大头床上,逗着他们,免唇用手拂弄大头,笑着,却并不真的『打』大头。大头孩子伸出一只畸形的手指,作放枪状,嘴里居然喃喃的说:
『砰!砰!砰!』
哇!他们的会玩呢!我望着免唇,忽然觉得有一线光明,我急切的说:
『这孩子可不可以送去外科医院矫正?』
『我们曾经把他送到马偕医院,医生说不值得矫正。』
『不值得!为什么?』
陈院长让我看孩子的脚,我才注意到那脚是畸形的。
『他已经七岁了!和所有孩子一样,他是个脑性麻痹,换言之,他智能不足,再说简单一点,他是低能儿!』
免唇、低能、畸形……上帝怎能把所有的『不正常』全集中在同一个孩子身上?我凝视那孩子,他却咧着嘴在笑,浑然不知自身三悲研,也不知道他带给别人的感受。我暗中叹口气,或者,在这种情况中,『无知』竟是种『幸福』了。最起吗,他不会感受到自己的悲剧。
然后,我们走进了『老孩子』的房间,陈院长说,这些子都有二十几岁、三十岁。全院中最大的一个是女生,已经四十岁了。长的胖乎乎的,院长叫她『大胖』。在餐厅里,我见到了『大胖』
『大胖』很害羞,个子大约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动作却宛如三岁幼儿。当院长叫她过来时,她竟整个身子缩在门背后,用双手掩着脸儿格格偷笑,扭动着身躯就是不肯走出来。
院长后来半威胁的说:『你不出来,我把你的娃娃抱走了!』
大胖似乎吓坏了,她立刻慌慌张张从门背后跑出来,直冲到一个小孩身边,把那孩子一把拖起来,那孩子的裤子滑下去了。大胖又手忙脚乱的帮那孩子穿裤子,然后紧紧张张的把孩子抱到她自己身边,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用双手护着他。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他们是什么关系?』我问。
『一点关系也没有,该是缘份吧!』院长感叹的说:『大胖从本院成立就进来了,那个娃娃呢,是十二年前,由他父亲送来的。自从娃娃一来,大胖爱上这个孩子了,说是她的娃娃。十几年如一日,大胖什么都不会,偏偏会照顾娃娃。大胖常不听话,不肯洗澡,我们就用娃娃威胁她,把娃娃藏起来,她找不到娃娃,就急得不得了,什么话都肯听了!』
我望着大胖和她的娃娃,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温暖,这就是我所谓的『爱』了。四十岁的大胖,虽然只有三岁的心智,她也有母性的温柔啊!
那天,整个下午,我在景仁度过了。而且,我又陈院长那儿,获知更多类似『叶刚』(昨夜之灯的男主角)的故事。很多人批评我笔下的故事不写真,而『真实』常那样活生生的铺陈在我面前。
离开景仁,天已经黑了。雨仍然哗啦啦的下着,为谁哭泣呢?上车前,我注视着那骨灰塔,心中充塞着难以描述的情绪。比较健全的孩子们又涌到车边来了,挥着手喊:
『琼瑶阿姨,再见!』
一个蒙古症的孩子对我举手行军礼,再加上深深一鞠躬,其它几个畸形孩子也跟着学样。我抬头望着雨雾中的大楼,这楼中深藏着三百多个低能、畸形,而且长不大的孩子!这也是生命!是上帝赋予的生命!
车子离开了景仁。我想着圣经『创世纪』中的记载:
『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象,
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
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
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
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
神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
乃是照着它的形象造男造女,
神就赐福给他们…….』
这就是经过『神』赐福的『人』吗?就是按照『神的形象』造出的『人』吗?这三百多个孩子,他们连自己的吃、喝、拉、撒、睡都管不好,他们甚至一生都没有认识过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更遑论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了!我望着窗外的天空,『神』在什么地方?这些孩子为何会来临呢?我不懂,我永远也不会懂。生命的奥秘是人类探索不尽的『谜』。
于是,我又想起屠格涅夫的散文诗,有一篇叫『自然』,他他有一天梦到『自然女神』,他颤抖、惶恐而恭敬的去问那女神:
『你默想些什么?考虑人类未来的命运吗?考虑人类怎样才能达到完美和快乐?』
『我在想如何才能让跳蚤有更大的力量,能从敌人手里逃出来……』自然女神说。
『什么?难道人类不是你的宠儿吗?』
『一切动物都是我的儿孙,』自然女神回答:『我对他们一样关切,也一样地去毁灭。』
『理由…..公正….』
『那是人类的话!』女神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对和错,什么是公正?我已经赋出了生命,我也要将它取回,不论是虫是人!….』
是吗?『生命』都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创造了人,自然创造了虫,自然也创造了这三百多个孩子。(据估计,全省这种儿童约有十六万人。)或者,这与『对』和『错』无关?这种『悲剧』命定要来到世间?没有公正,没有理由。是吗?是吗?
我不懂。我永远也不会懂。
今年春天才刚开始呢!
今年春天一开始就有这么多事!上个冬天我很慵懒。
今年春天我很忙碌。
上个冬天,我在慵懒中却若有所获。
今年春天,我在忙碌中却若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