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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蛇记

文/小菁

群山逶迤。远远的，是绵邈如线起起伏伏的苍黑色的古城墙，近处，山脚下的林丛，江边的草莽，一条翠青蛇穿梭其间，青蛇黑眼，身体细长，全身上下闪着丝缎一般柔滑的光泽，时而迅捷地游走，时而停下，若有所思。

小镇里，断断续续传来燃放烟花爆竹的声音，空气里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夹着些酒菜甜醺的味道。年到了，似乎还听见人们的欢声喧语：“蛇年大吉”，“蛇年大吉”！青蛇不自禁暗暗得意，为自己身为蛇类而窃喜，甚至冒出一个顽皮的主意：如果此时我突然出现在人群里，说声：青蛇来了，给您拜年，蛇年吉祥！不知大家会惊吓的怎样呢？

又似乎回到了那段游走人间的日子：西湖边，杨柳下，两个女子初涉尘世，一青一白两件素衣，演绎出一出江南小船竹伞下的暖融和华丽。端午天，山寺旁，又横生出多少枝节和祸端！我的白姐姐呀，纵是修行千年，只为断桥边上那一眼，便结下那一世的孽缘，雷峰之下，形影孤凄。正应了那首词：“人生如此，浮生如斯。”昆仑山顶上，衔来灵芝仙草，南屏脚下，与法海斗法，最终，塔倒了，螃蟹横着爬……多少前尘往事，又历历现出。

眼前是一块青石，脉脉地含着水墨画的青绿，青蛇悄无声息地趋前，绕行几圈，倚靠，那是她喜欢的静寂清冷的颜色，可她又何尝是一个薄情之人？心里，始终念着与姐姐的这段情意。什么是人的七情六欲？许仙如此三心二意，你却为何不离不弃？试问为人为何相爱，为妖如何相许？青蛇问姐姐，却听得那白素贞软弱而坚定地答：我不管什么七情六欲，我只要那从一而终。

仿若又在那锣鼓喧天的舞台，水漫金山那出戏，青蛇义正辞严爱恨交织痛斥许仙：“你却为何站在法海一边！”未料许仙如此不堪一击，他就像我听来的传说中那一座飞来峰，一会儿飞到东，一会儿飞到西，负心郎许仙着实让我满腔义愤呀，舞台上，青蛇看到自己仗剑而立，连唱带比，把个衣袖甩来甩去……多少后人的传说里，却无端编出懦弱的许仙与我青蛇的相恋，黑夜中，青蛇想及此，不禁哑然而笑。我又何尝想如姐姐那般与胆小善变的许仙三番五次翻来覆去苦缠？天地的大美，在于简单，复杂往往藏着疲惫与沧桑，我，要的是纯粹和果敢。青蛇骄傲地想。

抬头望天，还是一样的墨蓝，没有阴云，也没有多余的雾彩。月，依旧朗照。周围的小溪水，还是一样的潺潺。星光下，青蛇暗问自己，这么多年，执着修炼，你到底为的是什么？还记得水漫金山，那一场惊心动魄，谁是妖，谁是孽？什么是慈悯？曾听得一句：佛看一切众生是佛，魔看一切众生是魔。也许，慈悲不专属于正义或邪恶，慈悲是一颗包容心，山绿了，山黄了，云飘了，云停了，这就是自然。山川河流，天地宇宙，只有它们是永久的，或者哗哗地流，或者默默的立，慈和地说着自己的爱语。思绪飘忽中，青蛇又忆起了白云深处那一得道高人，那天，当她经历那场惨烈的战役，在山涧边受伤而踉跄前行时，这位药师救了自己，还赠予一句：不俗，不腐，不折衷；不媚，不妖，不矫情！此六不主义，于今之世道，少矣！恳恳劝勉：汝之功大有意味，不可荒废！

是的，执着，坚守。守着是在动着的，守着的是一种潜滋和暗长。我，崇尚的是自然与美善。暗夜中，青蛇灵活地转动着身子，听到了自己嗤嗤的低笑。

天，渐渐地亮了。晨曦里，一切都是干净的，清澈、透明，一切又是静悄的，一个声音，在心里强烈地响起：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似听见了四周黛绿的群山的窃语：爱花草吧，花草为你而苏醒。

在这个安静的早晨，青蛇默默地流下了一滴泪。她懂得了人间的纷扰和多味。却明白：百味之首，仍为咸。盐的洁白和细腻，是清白质朴的最后留守。它是品尝过所有路上的浆果后，才懂得了的雅韵。她在心里默默祈祷：我愿这世界，是我喜欢的安静。四季是静的！树叶静的落下，寻一个完美的姿势，在泥被里沉沉地睡去。花也是静的，静的让人想起孩童时依在母亲怀里的笑语。河流也是静的，静的，让人们的眼睛感觉不到他们起伏的呼吸。山，就更静了，静的只能让人默默地看着它凝然的身躯。

青蛇安静地穿行于谷底、草丛和山川，听着周围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的心事，那么微细而清晰，她满足地喃喃自语：我是青蛇，我来自自然，终将要回到绵邈深远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