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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9-19 10:4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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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短篇小说探讨人性 |
分类: 男性心态序列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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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进四楼会议室,一股窒息的气流就袭击了我。
我猝然一惊,转过身去,羞涩地低下头,沿着后墙根儿,想找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来。可我没找到。一转眼,看见了讲台上穿蓝套装的头儿——惊慌失措地发现,自己被头儿紧盯住。头儿和我的眼一对视,皱了下眉头,把脸扭向了一边。
我也不屑地瞅了头儿一眼,一反常态,摇摇晃晃地往前面走。可我挪不动,我的脚像吸铁石吸住。而且办公室太热,空气滞重,闷得我嘘嘘喘气。这当儿,忽然有人在我的前面“哧溜”一晃,空出了一个位置。我在心里感动了一下,艰难地坐了上去。
但我没坐稳。
尽管电风扇发疯地在每个人的头上呼呼地旋转着,可会议室散发出那股混合气味,呛得我一趔趄,恶心地沁出满脸的小汗珠。我不由得用手揩了揩,烦躁而又期待地往后坐了坐。然而,一种突如其来的内心抵御,使我心不在焉地环顾了一圈儿,神经质地发现,会议室里的每一张脸,都像带上面具,扑朔迷离,三三两两地在那儿咬耳根……
我不由得凝神注视起头儿来。头儿把右手合拢,拍了拍米色的长条桌。桌子上的灰尘粘在头儿的手指上。头儿掏出手纸擦了擦,狠狠地甩了甩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坐在第一排的和政望,一仰头,摆了摆手;头儿摇了摇头,把嘴又合上了。
我感觉,和政望与头儿好默契。如果不是和政望的摆手,头儿肯定要说几句;这样一来,没准办公室有意见。可和政望的及时提醒,避免了一场麻烦?原来人们说,和政望像和珅,我还不信。今天联系起来,我也产生了一个困惑:难道和政望与头儿有什么秘密?不然我是业务科长,最近上面开会,头儿老让和政望去呢?
不想则已,一想刚才那种境况,就感到心里有个火球往上升。为摁住它,我使劲儿握了握手,长长地吸了口气,又呼出来。谁知心里那个火球也跟着呼出来。
正想发火,忽然头儿咧了咧嘴,咳嗽了一声说,今儿下午要召集大家开一个业务科长竞争上岗演讲会……
什么?我摇了摇头,挠了挠耳朵,摸了摸后脑勺想,是不是我听错了?不是说今儿下午对领导班子民意测评吗?咋又变成业务科长竞争上岗演讲会呢?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于是我疑惑地往后扭了一下,人们报以狡黠的微笑,我一时愣住了。
这一刺激,又加深了刚才的猜想。同时也唤醒了深埋在我心灵深处的不远往事。头儿刚调到公司不久,有天喝醉了曾对我说,你啊,咋说呢,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改过去的老脾气。所以……
所以什么?有话直说嘛?当时我也喝了点儿酒,直冲冲地扔出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事后,虽然我与头儿多次解释,可我总感觉像欠了头儿什么的,老躲着头儿,连开会也不想往前面坐。头儿肯定猜到了我的内心,一种近乎折磨人的内心。
其实,潜意识里还深藏着一个原因是,原来我和头儿,停薪留职,同在海南下过海。我做的是餐饮业,只能挣点小钱。头儿做的是娱乐中心,摊场很大,效益很高。可天有不测风云,不知谁告了头儿,说他是利用不正当手段搞经营,最后拘留了三天还停了业。你想,在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老乡与老乡之间,不论谁出事,都像自己出了事一样,心是连在一起的啊!可头儿却认为是我从中做了梗。
一气之下,我回到了原来的纸张公司。不知是巧合,还是咋的,不到两年时间,纸张公司的总经理刚退到二线,头儿就神出鬼没地调到了这家纸张公司当了副总经理(主持工作)。我感觉头儿是在报复我——一种不安的直觉使我从头儿的每一句话里,都能体会出头儿那种敌对的意图来。可头儿却很坦荡,时不时还跟我聊一些心里话。这样一来,我又认为自己是小心眼儿了?
我就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矛盾中,像是风雨瓢泼中的一粒尘埃,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可头儿却像没发生过什么似的,还在会上表扬过我。我是个直性人,冲着这些表扬,我就忘乎所以了——说句不该说的话,上百万元的印刷业务,有时我到外地去联系,为抢时间,连夜也要赶回来。这样,公司里就有人调侃我说,看看咱们的小赵同志,真是老板的红人呐?
是的。那阵子,我真以为自己是老板的红人呢?
可好景不长,正在我美滋滋的时候,头儿冷不丁叫我谈了一次话……从那后,我就再也提不起精神,常常一个人闷想,难道真的像头儿说的那样……还是头儿……
我像得了一场重病似的,有天回到家里,妻关心地问我,你,你怎么了……脸色咋那样不好?是哪儿不舒服吗?
没,没有啊?我能和妻说什么?慌乱中躲开妻的视线,只好进了厨房。
今天,我真想堂堂正正地当一回自己,把这个谜团抖落出来……谁料,却会是这样子的……
我好窝火!
于是,我机械地抬起头,想寻找点什么?没想几十双眼睛像束光,倏地,直刺得我浑身颤抖了一下。随之,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内心里像条挖空的船,空空荡荡,满屋子旋转起来……我知道又是我的心原性晕厥症发作了。当然它不应该这时候给我添麻烦,可它偏偏在这个时候袭击了我。无奈之际,我使劲儿按住我的前胸区,尽量不让别人看出我有什么异样的表现?然而它却抓住了我的心,再一次地袭击了我。
我强忍着。并用舌尖盯住上腭,想分泌出汁液,抵消我的晕眩感。恰在这时,会议室里传出窃窃私语的嗡嗡声。我感觉这嗡嗡声里似乎很蹊跷?怎么蹊跷,我说不来?反正我从部分职工看头儿的眼神里猜测到,他们对头儿……还有今儿下午的会,是我一个人不清楚,还是除了和政望,或者……都蒙在鼓里?这诸如此类的事情,又一次证明我的猜测不无道理?本来我可以不露声色,静观其变。只可惜,我这不听话的心原性晕厥症,把我的局搅混了……
我昏昏沉沉地过了几分钟,也不知道头儿刚才说了些什么?只知现在讲台上站着业务副科长和政望。
和政望红着脸说,我竞争这个业务科长,是作了充分准备的。我不是说赵科长做的工作不好,而是说,现在既然是竞争上岗,那么我就要把我的竞争思路向大家说一说……
没等和政望说出来,一根筋朱志刚像是问头儿,又像是对大家,不阴不阳地说,既然竞争规则强行规定,从事5年以上的业务工作才可竞争上岗;那么,请问和政望同志,你从事够5年了吗?
这……和政望乜斜了一眼头儿,颇为沮丧地尴尬起来。
头儿黑着脸,狠狠地瞪了一眼朱志刚……头儿绝没想到公司里还会有这样的二百五吧?
我完全醉在了云里雾里……并替朱志刚捏了一把汗——平日里我与朱志刚交往很少啊,是什么使他动了恻隐心?是同情还是有别的原因?忽然,“哧溜”一晃那个影子,从我的脑幕中蹦出来……我也分不清是什么了?我只能对那个影子说,对不起,谢谢你!那一瞬间,我对头儿所产生的非常强烈的抵抗情绪,是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再强迫自己,内心的阻力总是朝着相反方向发展的!
天气也像知道我的心情样的,刚才还晴朗朗的,一下子雷鸣闪电,陡然阴沉黑了下来。
会议室里一时昏暗起来,铁蝙蝠的电风扇也偃旗息鼓了。人们在昏暗的漩涡中,怀着某种观看、讥笑、窥伺、等待的心情,像猎人似的,固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我在昏暗的光线中,瞥见头儿神色倦怠地拿着一份竞争提纲,在讲台上来回踉跄着叫着和政望的名字;和政旺惊慌失措地跑出去叫电工检查线路了。
我焦燥地又瞥了头儿一眼,我感觉,我内心的线路,这时也像办公室的线路一样完全断路了,从头儿和我谈话后的那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位置了!
这时候,和政望已经领着电工回到了办公室。
头儿像突然搬来救兵似的,神情高傲,态度凛然起来。我不服气地咽了口唾液,从座位上起来,东倒西歪地想走出会议室透透气。可还没等我走出去,刺眼的光,绊住了我。头儿阴沉而又可怕地瞅了我一眼。我终于忍不住想说点儿什么,但嘴却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这场激烈的无形赌赛,已经使我无法控制自己了。我像疯了一样地跑到讲台上。紧接着,角落里传出一声沙哑的规劝,小赵,你可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啊……在我窘迫寻找这个生了锈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回答时;我看见头儿踌躇地走到我的身边,竭力装出微笑说,你,怎么回事……
我……我没说下去。我感觉好像是在梦中……因为这些天,我经常梦着头儿问我,你,怎么回事?不是大家都对你当这个业务科长有意见吗?为了企业有长足的发展,待遇不变,调换一下位置,不过分吧?
不过分。而且我把手续已经整理好了,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现在,我管不了是现实,还是梦中了?刚才头儿的突然追问,把我生生地刺痛了!
在这种憋闷的情况下,我像换了个人似的,大张着嘴,挥舞着胳膊,咄咄逼人地对视着头儿,你……
我……头儿因为愤怒,脸变成了猪肝色。
和政望老谋深算的眼神里露出一丝儿阴险的光,打圆场说,小赵,不要曲解领导的意图嘛,不是会议还没有结束吗?你也可以竞争上岗啊?
什么?你说什么?平常柔弱、爱面子的我,像匹桀骜不驯的野马,顶撞着和正望。
办公室里的气氛非常紧张——人们担心我这个受了致命打击的人,会不会再做出什么不冒烟儿的事儿……
头儿也因和政望的圆场,稍微冷静了。为稳住局面,头儿皮笑肉不笑地说,小赵,你也太不自重了,我看今天你的情绪很不好,改天咱们……
我像受了侮辱似的,狠狠地瞪了头儿一眼,低下了头。
这时,天空积聚起来的漫天乌云,再也沉不住气,变成黄风黑道,将办公室的窗户,“砰”地一声,刮开了......随着,瓢泼的大雨,直射进来。
几十双眼睛不由得齐刷刷地射向头儿……
我一惊颤,霎时抽噎,哽住了我的喉咙……
突然间,我凝望着职工们,吁着气,嘴唇微微颤抖着,像个雕塑似的站在讲台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