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痕(长篇小说连载二十一)
(2008-11-17 10: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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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讨人性长篇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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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从实验小学出来,夫绕小路就可到商业局,但他没有这样做,却和微子推着自行车,朝原来的线路,慢慢地往回返。
刚下过雪,清冷的空气中,给人带来粉状似的湿润感。可微子却觉得,咽喉里干燥得连唾液都枯竭了。她歪头瞟了一眼道路中间的绿化带,绿化带里被人们有意铲进的雪块,经阳光照射后,散发了一股土腥味儿。她下意识地咂了一下嘴,没想,条件反射地嘴里忽生出少许津液来。借此,她艰难地吞咽下去,活像一粒神药,把她口腔瞬间的干渴,变成了频频的津水。
她的思维活泛了。
她感觉,她与夫结婚至今,是头一次相随着这样走。有一种被人揄揶而说不出的滋味儿,在她的心头荡漾着。她没问夫,夫这时或许也是这样的感觉吧?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一拨一拨地都超过了他们,而她的感觉却在往后退,一直退到她入洞房时,那种痛苦茫然无所从,失魂失魄无路走的境地。
她在内心软弱怯懦的那部分意识里,反复问自己:
“这几年我到底走的是一条什么路啊?”
想来想去还是那几句:不就是在母亲的“也可”下,把自己不情愿地当成一个“物”奉献给夫了吗?只到今天,我在与夫走路的这个时候,我还在问自己:
“我认清自己了吗?生存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仍然感到惶恐,惶恐到对人生,还将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只有一点不同的是,我不想再埋怨夫,也不想埋怨在我人生的困境中,而跳进我内心世界的那个陈前。我觉得,该责备的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没把自己当成一个人啊……
微子仰望了一下苍空,太阳已经高悬稍偏西,没等她收回脸,一辆豪华的大排量桑塔纳,许是刚加上汽油,路过她与夫的身边时,急急飘出一股汽油味儿,直往微子的鼻孔里钻,呛得微子不由得右手推着自行车,左手疾快地抬起,捏了一下鼻头。
夫的目光就这样攫住了她:
“哎,微子,你咳嗽一声,就会好的。”
“真的。”
夫微笑了一下,是为回答。
微子还想说什么,一看夫一本正经的早往前走,反倒阻挡回她的雅趣想:
这些年夫到底做了些什么呢?连他单位有多少人,每天在干些什么,我都一概不知,就像与夫同住在一个客房里,不是一路的客人一样,完全不了解夫,可夫每天,又在我的面前走来走去……
这是哪门子的人生啊?
微子猛然想起希腊人说的一句箴言:
“懂得你自己,是人生最高的智慧。”
我懂得我自己了吗?
非也。但这几天,我正在不断地努力,改变着自己。
机不可失,趁热打铁。微子均衡平稳的步子,传入夫的耳内,夫再也撑不住了。
夫朝微子斜睨着,心内的翻腾,反映在脸上的煞白,他悠长地吸了一口气,在嘴里憋了一小会儿,又呼出来。夫是想跟微子谈笑几句,但又觉得不妥。
夫在内心打腹搞:
“微子,咱们再不能这样拖下去啦,咱们需要谈谈。”
“好啊,谈吧。”夫觉得这时微子肯定一屑不顾,即便有那心思,也需要摆个阵势。
“那我就谈了啊,是这样的,我们呐。”夫感觉这时候应该顿一顿,以表真诚,“怎么说呢,那两次……”
微子摆了摆手。
“好,不说这些了,我就直说了吧,这几年,除了我的工作外,充其量我就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怎么让你不生气,能慢慢地接收我,我……”夫瞥了一眼微子继续说,“我是真心爱你的啊,有人讲,男人的爱情是生命的一部分,女人是生命的整个存在,而我反了个儿。我想,这你应该是清楚的,即使我做了些不应该做的事,那也是我对你爱的一种表现啊……”
“嘀铃铃,嘀铃铃……”微子按了几下车铃,看见夫走神似的想着什么,怕撞在别人身上,担心地对他说:
“哎,苏林,我快到了,你……”
“苏林,这是谁的声音?”怎么这样亲切?夫的腹稿转移了。他不相信似的逮住微子的目光,看着微子的嘴唇,停住了……
这是多少年来,夫想听到的一个天启的声音呀?他从结婚到现在,微子与他说话时,都是用“哎,哎,哎”的字眼来代替,可是今天,就是此刻,微子那亲切切,甜蜜蜜的,从她那永不涂抹唇膏,而比涂抹唇膏还要艳的芳唇小樱桃嘴里,吐露出他最想听的两个字。
夫的心醉了……
他举目仰望了一下天空,瓦蓝色的天幕上,浮过一朵碎碎的红云,他就在这块红云的遮映下变小了,融化了,融化到微子的心灵里去了。他朝她俯下身,诉说着他这几年,如何想着他,恨着他,而且,也想过要带着强强离异她……
“苏林,你是怎么了?哪儿有点不舒服吗?要不要……”微子左手捏着自行车把,右手托在车座上关切地说。
“谢谢……”夫无意中说出这两个字后,方从绷紧的神经中解脱出来,酷像一个刚求过爱的年轻小伙子,紫铜色的长脸上,泛起了朵朵的红晕。
微子在心里哧哧地笑了起来。
她把那只右手从车座上抬起来,用肘支在车座上,温情脉脉地凝视着夫那付涨红了的脸,她有生第一次端详一个男人的脸。她在相书上看到过,天庭饱满,地阔方圆的人,是上等人。而夫,这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额头窄小,长而不圆。微子不由得在夫的脸上,上下左右扫了几眼:
“对,”微子几乎叫出声来,她最后裁定出,夫的眼睛小而明亮。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夫的眼睛里,微子品出了夫似乎真的动真格的了……
我呢……
微子摘掉她天蓝色羽绒衣上显露出来的几根细小的羽毛,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她今天要穿上这件天蓝色短一点的羽绒衣,大概也是想让夫赏心悦目吧?刚才还说夫有些造作,而我……
微子想系住自己的心结,但只一秒钟,她又敞开了。她似乎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称:
“人是一个秘密,必须识破它,如果为了识破它需要整个一生,也不能说是浪费时间,我要探索这个秘密……”
微子觉得这个声称,就像是对她说的,她把右手虔诚地从车座上抬起来,紧紧按住她那颗欢跳的心。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这几天始终伴随在她的脑海里,生活里,一刻不离地围着她转,她挥之不去,甩之不掉,像一股有时间汹涌澎湃,有时间涓涓溪水的生命流,在她的生命里,流动着,流动着……
她无法反抗,也不想反抗。
微子紧张地驱走了自己脸上一丝的尴尬,重新认定了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并且,这几天,她对她自己,还有夫与陈前的观察,分析,研究,觉得也是有成效的。
想到这些,微子猛然把两只手,与自行车脱离开,倏地一下,从小提包里取出一把她常用的小微型剪子,她把剪子弯下的部分,用力一拽,就利用剪子的尖儿,在左手小指上一刺,并用右手的大母指与食指狠狠地一捏,一小点鲜红的血,滴落在地……
夫在那里站着看傻了。他慌忙握住微子的那只右手,血无形中也粘到了夫的手上,夫顾不住地说: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呀……”
“我……”
微子也不知道,夫握着她的那只手有多长时间,在那一瞬间,她只知道自己沉重地呼吸着……
她想挣开夫的手,但夫却开始用劲地握着她,她感到夫的嘴唇一噏一吹的,在微微颤动,充满激情,却又流露出不安。过了几秒钟,夫才慢慢地把手松开了。
这时,微子想起她小时候与母亲,在他们家的后山墙跟儿那块小地里,看到过的那条小蚯蚓。因微子不慎,用小铲把那蚯蚓铲成两截,当时,微子噘着小嘴嘟哝着说:
“妈妈,不好了,不好了,我把蚯蚓铲成两截了。”
“没事儿,过一会儿,它就会自动连在一起的。”妈妈眯缝着那双眼,神秘的说。
“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果然,停了片刻,那条蚯蚓又在松软的泥土里,一纵一纵地爬。
这些远远的记忆,使微子的意识里,突然蹦出一个离奇的想法:
“夫像一条蚯蚓……”
不,他不像蚯蚓,他像头野兽……
微子为她有这种想法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