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痕(长篇小说连载十三)
(2008-11-03 10:3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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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讨人性长篇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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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火车到了平陵县城时,嘶哑地吼了一声,绿色的长龙缓缓地停在了车站旁。
冬季夜短,早晨五点多钟,整座城市还显得宁静昏暗。只有车站门口,闪烁着几盏明亮的莹光灯,照着下车的乘客们互相拥挤着,从车厢门口的小铁梯上,忽地下来,忽地上去。微子从火车上下来后,第一眼瞧见她的夫,四下里慌慌张张地往人群里瞅。他本想大喊一声,但看见陈前那种窥伺的探寻之态,准备同夫喊叫的那句话,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哀叹。
陈前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快步轻行走到她的面前,说了声“老公来接你了”后,就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微子对陈前这种挑逗似的做法,又厌恶,又刺激。她感到,陈前之所以这样做,越来越显得做作和虚假。但这种做作和虚假,却点燃了微子不断地与夫比较和探求。微子无力地摇了摇头,渐渐地收回眺望陈前离去的眼睛。急忙拔腿往夫所站的地方走去。
微子感觉,夫可能看到她了,只是见她心绪不佳,不愿打扰她罢了。这使微子生理反应似的厌恶起来,把她本想与夫寒喧的几句话,也堵了回去。
夫呆板地走近微子身旁,结结巴巴地说了句“你,你回来了。”便悄没声地把微子手中的大旅行包提了过去。
所有这一切,微子感觉好像是在演戏,而且,是无声的演,将微子的疲倦,也像在演戏中注进兴奋剂似的,猛然而提醒她,该不该对夫说些什么?还是就这样各怀心事地走回家去。
这时候,一辆带人的摩托车,在稀疏的雪路中间,突然从微子的身旁,急速地飞奔过去,吓得夫一晃身子,慌忙把微子拉了过去。
微子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夫,置身于夫的手挽中,骤然一股温热的气流,从微子的手指间,徐徐传到她的肩胛骨,流到她的心间。她先是朝夫转过脸去,随后,她看见夫也惊心不定地向她望去。还没等互相间问什么,夫又怯怯地把脸扭过去,并微微地启动嘴唇,像要说什么,但只咂巴了几下,便夹杂着醉意似的心情,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把手从微子手中慢慢地抽了出来。
微子企盼的心里一闪,双手重重地落在了小提包的挂带上。她多么希望夫真诚地问问她,这次出国的亲身感受啊?可是,夫也像样陈前那样做作,虚假。微子顿时觉得,自己像逼进一个死胡同那样,透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地斜睨了一眼道路两旁的梧桐树,从稀稀散散的路灯光源里,看到干枯的枝丫上,落上一绺绺的小雪花。
“又是雪。”微子不由得嘟哝了一句。忽然感到,内心深处像有个雪球在滚动,召唤她不要忘记母亲告诫她的“也可”。
而寻觅在这无名的哀愁中,去追求人世间那种更烦杂,更现实的人行道那样,她与夫沿着这条宽阔的大道,不得不折进旁边一个狭窄的巷子。
巷子的顶端,就是他们住的平陵县商业局用砖混结构修建的家属住宅楼。
夫还是一句话未说。但却横着身子,使劲儿贴近她,一只冰凉粗糙的手,开始去拉微子的手。怕是微子不接受似的,明显看见刚刚梳理过的小平头,缩进他高高竖起的毛衣领子里。并拘束地晃着头,鼻孔和嘴里发出一股股热气,凝结在他的鼻尖,形成晶莹的,丝状形的小冰渣。在这不过几分钟内,微子感觉,这个与微子结婚前,在北岭坡上露出那个玩意的他,简直像个木偶人似的,已经消融在一个迷惘的昏乱之中……
微子没有把手从夫的手里抽出来,有一种苦涩的味道,从心口处涌起。结婚三年了,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夫,这时候,不知为什么,她忘了母亲的“也可”,想把长久积聚的生命,真诚地抛掷出去。这个想法,促使她狠狠地握了一下夫的手。但这个狂风乍起般的激情,反而使夫更茫然不知所措。
微子顿然想起,夫在北岭露出那个玩意的心情,大概就像现在这样吧?
微子颓唐地握住夫的那只手,下意识地稍微松了松,夫失魂落魄地偷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看到种情形,微子苦痛地露出失望:
“唉,难道是我让夫扭曲了形象?”微子直愣愣地望着夫,内心里针扎般地大声吼叫着。把身上的倦意,也吼得云消雾散了。
夫诧意地看着微子,竭力露出微笑问:
“啊,你怎么了,你……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别,别这样……我 ……”夫颠三倒四地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后,微子从亢奋的情绪中,逐渐冷静下来。她轻轻地又掐了一下夫的手,感觉夫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于是,她对夫产生了一丝儿的怜悯感。
但只几秒钟,她在心里突然萌发了一种执拗的人性回归感。而且,激烈地牵引着她,使平日里对夫松驰了的神经,立马隐隐作痛。同时,她奇怪地发现,她有生第一次,把夫放在自己的心里头。并与陈前不断地比较。这种新的刺激,悠忽一种药剂水,通过她的静脉血管,潺潺流到她身体的各个部位。
夫困惑地看着微子,像做梦似地,试着把手从微子的手里抽出来,壮着胆子又把微子的手,拉在自己的手里,害得他拿着大旅行包的那只手,险些脱了空:
因为他深怕勾起隐藏在微子深处那次不轨的行动,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几年来,他不断地提醒自己只要自己真诚地对待微子,哪怕有一丝的希望,他都要努力地开拓外部环境的旷野和家的和谐(在单位买集资房就是个例子)。
今天,他朦胧地感到,微子的心扉中,似乎开拓了一条小小的缝。这表明,他的真诚得到了效应。对于深深植根于微子心灵深处的那个逆反心理,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能顺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来抹平。他也知道,陈前利用他们之间的不协调,不时地引诱微子,为陈前署名写文章,但他能说什么呢?他只有把怨恨藏在心底,来等待微子的觉醒呀。
他觉得,周围的人中,只有一个人,在偷偷观察他与微子的动向:那就是微子的母亲。他从心灵深处感谢这位深明大义的母亲。这使他不得不加倍小心。
于是,夫不情愿地放开了微子的手,那手与手之间的温度,刹时被晨曦的风雪,消逝在冰冷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