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依然在红楼（185）

            水仙花一样的林妹妹

　　　　　　　　　　　　　　作者　白坤峰

（内容见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咱也学学曹雪芹，为大家写首小诗算是出个谜语：

　　　　　　　身清石做家，

　　　　　　　水净去丽华。

　　　　　　　贾府众儿女，

　　　　　　　谁是水仙花？

    答案当然只能是林妹妹。水仙根不着土，几方美石、一盆清水足可使其笑冬傲寒、枝清叶净、花淡香远。然而它生命短暂，结局也令人叹惋——花落人弃之。

    忽见宝琴的小丫鬟名小螺者从那边过去，宝玉忙赶上问：“那（哪）去？”小螺笑道：“我们二位姑娘都在林姑娘房里呢……”宝玉听了，转步也便同他（她）往潇湘馆来，……连邢岫烟也在那里，四人围坐在熏笼上叙家常。紫鹃倒坐在暖阁里，临窗作针黹zhǐ（刺绣）。

    一见他来，都笑说：“……可没了你的坐处了。”宝玉笑道：“好一幅‘冬闺集艳图’……”说着，便坐在黛玉常坐的搭着灰鼠椅搭的一张椅上。因见暖阁之中有一玉石条盆（长形花盆），里面攒cuán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水仙，点着宣石（产于安徽宣城的观赏石），便极口赞：“好花……”

    黛玉因说道……“我一日药吊子（悬挂式药锅）不离火，我竟是药培着呢，……这屋子里一股药香，反把这花香搅坏了……”

    作为黛玉的贴身的最忠诚的丫环，紫鹃再次亮相了：她倒是大大方方地独坐在暖阁里做针线活，并未特别在意几位贵族小姐就在身边。宝玉待人平等；黛玉也待人平等，看看紫鹃的从容淡然，想想宝钗的丫头莺儿（黄金莺）的不敢乱坐，一切会更明了。

    紫鹃与莺儿，都对女主人相当敬重而忠诚，也都希望女主人嫁给宝玉，这可谓各为其主。

    水仙花是宝琴转送给黛玉的，这是友情的花朵，它正绽放着最后的美丽。黛玉也是爱花之人，因为花也是生命，她很担心花儿在自己的药气弥漫的房中遭罪，卿须怜我我怜卿。触景生情就写诗，是大观园儿女们的习惯：

    宝玉笑道：“咱们明儿下一社又有了题目了，就咏水仙、腊梅。”黛玉听了，笑道：“罢，罢！我再不敢作诗了，作一回，罚一回，没的怪羞的。”说着，便两手握起脸来。宝玉笑道：“何苦来（呢，北方方言，读轻声）！又奚落我作（做）什么……”

    林黛玉的可爱呈现了读者眼前，纤纤玉手捂住小脸，憨娇而文雅，幸福正从花香与笑语中涌到心头来。

    不知后来做了和尚的宝玉偶然再看到水仙时，他是心如止水，还是又想起冰清玉洁的林妹妹曾在这个暖暖冬阳里两手捂住玉颊低声而笑的美丽。

    宝钗也许忍不住地有点小妒忌，故意开玩笑要出最难的诗题：

    宝钗因笑道：“下次我邀一社，……头一个诗题《咏太极图》，……要把‘一先’的韵都用尽……”宝琴笑道：“……这分明难人。……我八岁时节，跟我父亲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谁知有个真真国（即假假国）的女孩子，……通中国的诗书，……父亲……烦他（麻烦她。江南习语）写了一张字，就写的是他（她）作的诗。”

　　宝玉忙笑道：“好妹妹，你拿出来我瞧瞧。”宝琴笑道：“在南京收着呢……”宝玉……大失所望，……黛玉笑拉宝琴道：“你别哄我们。我知道你这一来，你的这些东西……自然都是要带了来的……”宝琴便红了脸，低头微笑不语。

　　宝钗笑道：“偏这个颦儿惯说这些白话（白说的、无用的话）……”……又向宝琴道：“你若记得，何不念念我们听听。”宝琴方答道：“记得是首五言律，外国的女子也就难为他（她）了。”……宝琴因念道：

    昨夜朱楼梦，（昨夜我又梦到了当年的富贵红楼）

　　今宵水国吟。（今夜我在南方水乡独自悲凉吟诗）

    岛云蒸大海，（岛上的云从大海上升腾。蒸：升）

　　岚气接丛林。（岚lán气：山中云雾）

    月本无今古，（月亮本没有今天的或古代的之分）

　　情缘自浅深。（只是因为情感有浅或有深）

    汉南春历历，（汉江以南的春天就在眼前）

　　焉得不关心。（这让我怎能不动心呢）

　　这首诗特像一个失意的贵族女子在荒凉的南方水乡回忆早年的贵族生活，据有人考证，曹雪芹最初设计的薛宝琴的结局正是如此。春风又绿江南岸，历历春色动乡情。她由眼光春色想到了过去的时光、遥远的故乡。

　　诗肯定是宝琴的原创，但她故意说是什么“真真国”的一个热爱中国文化的洋女孩子写的，其实这是欲盖弥彰。黛玉一下子就识破了宝琴的谎言：一个准备结婚的女孩怎么可能将重要的小物件放在不知猴年马月才可能回去的千里之外的娘家！宝钗立刻打个圆场，让宝琴背诵一遍，皆大欢喜。

　　许多读者往往从真真国女孩子的服饰来推定她是西亚人还是荷兰人，我觉得大可不必，如果按曹雪芹所写的服饰画出来，她简直就是卡通游戏人物。

　　大家说了一回方散。宝玉因让诸姊妹先行，自己落là后。黛玉便又叫住他问道：“袭人到底多早晚（即“多咱”，何时，北方方言）回来。”宝玉道：“自然等送了殡才来呢。”黛玉……出了一回神，便说道：“你去罢（吧）。”宝玉……想了一想，也笑道：“明儿再说罢（吧）。”一面下了阶矶，低头正欲迈步，复又忙回身问道：“如今的夜越发长了，你一夜咳嗽几遍？醒几次？”黛玉道：“昨儿夜里好了，只嗽了两遍，却只睡了四更一个更次，就再不能睡了。”

　　宝玉有意识地落在了后边，中国式的美丽爱情就在似冷实热、似简实丰、欲言又止、爱语在心却说起了家常等等细节中体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