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依然在红楼（118）

　　　　　　　步步惊心却闲散写来

       　　　　　　　　　 作者  白坤峰

（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最后）

　　宝钗母女渐露峥嵘甚至渐露狰狞，但在这第三十五回中，曹雪芹写的最多的却是家宴、莺儿帮宝玉袭人打络子，他们高兴地讨论着样式、颜色、用途。什么“一炷香、朝天凳、 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莺儿简直可当专家了。

　　莺儿笑道：“我的名字本来是两个字，叫作金莺。姑娘嫌拗口，就单叫莺儿，如今就叫开了。”宝玉道：“宝姐姐也算疼你了。明儿宝姐姐出阁，少不得是你跟去了。”莺儿抿嘴一笑。宝玉笑道：“我常常和袭人说，明儿不知那一个有福的消受你们主子奴才两个呢。”莺儿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呢，模样儿还在次。”

　　中国的仆人们没有姓名权，本是一件可悲之事，但中国仆人们从未因此而悲过，所以我也就不败其兴了。读以上一段，我发现莺儿很成熟，与宝钗一样成熟，真是主仆同心，近墨者黑，近熟者熟。

　　我们还记得在第三十二回中，“袭人斟了茶来与史湘云吃，一面笑道：‘大姑娘，听见前儿你大喜了。’史湘云红了脸，吃茶不答。”湘云外表是野蛮女友，内心却是淑女，一提婚嫁之事就脸红；而莺儿正好相反，才十六岁的姑娘，听到宝玉问到出阁陪嫁，“莺儿抿嘴一笑”，兴致勃勃，趁机准备大谈快谈起来。当然，曹雪芹不会让莺儿说下去，留点悬念。宝钗来了。

　　谁要说宝钗没有争爱情之心，我是不相信，你瞧，她对宝玉的“宝玉”非常感兴趣，对于配什么颜色的络子考虑得十分周全，也许，此时的宝钗已经意识到，自己能赢了。如下：

　　宝玉忙让坐。……宝钗笑道：“这有什么趣儿，倒不如打个络子把玉络上呢。”一句话提醒了宝玉，……宝钗道：“若用杂色断然使不得，大红又犯了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又过暗。 等我想个法儿：把那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络子，这才好看。”宝玉听说，喜之不尽，一叠声便叫袭人来取金线。

　　当大奶宝钗在爱情争夺战中节节胜利的时候，二奶袭人的地位也已经巩固了。两位胜利者真是英雄惜英雄，心心总相映。请看袭人的得意洋洋：

　　正值袭人端了两碗菜走进来，告诉宝玉道：“今儿奇怪，才刚太太打发人给我送了两碗菜来。”……袭人道：“不是，指名给我送来的，还不叫我过去磕头。这可是奇了。”宝钗笑道：“给你的，你就吃了，这有什么可猜疑的。”袭人笑道：“从来没有的事，倒叫我不好意思的。”宝钗抿嘴一笑，说道：“这就不好意思了？明儿比这个更叫你不好意思的还有呢。”

　　此时，对于“宝黛爱情”、对于黛玉性命，对于晴雯命运，真是步步惊心，而曹雪芹却不动声色好像处处以闲笔写来， 真是高明。袭人满心欢喜满心得意，表面是惊诧，内心是喜悦，那明知故问的语气包含掩饰不住的由衷兴奋——我赢了，二奶争夺战，我战胜了晴雯了。宝钗心知肚明，那“抿嘴一笑”内涵颇深。

　　我们再看邢夫人的表现：

　　这里宝玉正看着打络子，忽见邢夫人那边遣了两个丫鬟送了两样果子来与他吃，问他“可走得了？若走得动，叫哥儿明儿过来散散心，太太（邢夫人）着实记挂着呢。”宝玉忙道：“若走得了，必请太太的安去。疼的比先好些，请太太放心罢。”一面叫她两个坐下，一面又叫秋纹来，把才拿来的那果子拿一半送与林姑娘去。秋纹答应了，刚欲去时，只听黛玉在院内说话，宝玉忙叫“快请”。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读者们能看出来了吗？当贾母、王夫人、王熙凤、薛姨妈、宝钗、众姐妹等等一起来看望宝玉时，邢夫人却没有露面，很明显，贾赦与邢夫人这两口子有意与母亲贾母、弟媳王夫人保持最大的距离。

　　这又是步步惊心，因为这涉及到王熙凤以后的命运。然而，曹公还是以温馨的笔法闲散写来，送水果，谈家常，说关心，叙惦记，高高兴兴，客客气气，和和谐谐。

宝玉最爱黛玉，立刻分一半送给林姑娘。而此时，黛玉恰好来了，恰好在宝钗也在的情况下来了。步步惊心的一刻又到了，然而，曹公却什么也不写，明说“且听下回分解”，其实到了下一回，只字不提，什么也没说。留白艺术，曹公咂摸透了，

　　让读者想象吧，二人必定又是一番舌战，黛玉一定又是笑里藏针地来一句“哎哟，我来得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