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依然在红楼（115）

　　　　王熙凤、薛宝钗：谁更会讨好领导

　　　　　　　　　　　　　　　作者　白坤峰

　　　　　　（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

　　中国人特别爱问“吃了吗”，这包含着我们祖先无尽的心酸——中国人吃饱饭没有几年的时间。达官贵族为什么也爱谈吃？因为他们没有机会参与法制、民生、改革，一句话，精力过剩，就吃喝！大家看望宝玉，说得最多的就是“吃”。

　　这里薛姨妈和宝钗进园来瞧宝玉，到了怡红院中，……便知贾母等都在这里。……薛姨娘忙扶他睡下，又问他：“想什么，只管告诉我。”宝玉笑道：“我想起来，自然和姨娘要去的。”王夫人又问：“你想什么吃？回来好给你送来的。”宝玉笑道：“也倒不想什么吃，倒是那一回做的那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还好些。”……贾母便一叠声的叫人做去。

　　凤姐儿笑道：“老祖宗别急，等我想一想这模子谁收着呢。”……薛姨妈先接过来瞧时，原来是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 打的十分精巧。因笑向贾母、王夫人道：“你们府上也都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样子……”

　　瞧瞧，开眼界了吧？这哪是做汤呢，简直是玩精致的艺术！“豆子大小”不算奇，还有各式花样也算妙！哥吃的不是食品，是麻烦。

　　王熙凤爱出风头，处处时时显示精明，模子她安排人找，汤她安排人做，就连无关紧要的解释她也抢着说，如下：

　　凤姐儿也不等人说话，便笑道：“姑妈那里晓得，这是旧年备膳，他们想的法儿。”说着接了过来，递与个妇人，吩咐厨房里立刻拿几只鸡，另外添了东西，做出十来碗来。王夫人道：“要这些做什么？”凤姐儿笑道：“……今儿宝兄弟提起来了，单做给他吃，老太太（贾母）、姑妈（薛姨妈）、太太（王夫人）都不吃，似乎不大好。不如借势儿弄些大家吃，托赖连我也上个俊儿（得点好处）。”

　　贾母听了，笑道：“猴儿，把你乖的！ 拿着官中（北方方言，家族的）的钱你做人。”说的大家笑了。凤姐也忙笑道：……“说给厨房里，只管好生添补着做了，在我的帐上来领银子。”妇人答应着去了。

　　听听，王熙凤讨好领导有水平，坦诚到了纯朴的境界！但贾母反应过来了，啊，你这不是用大家的钱、落自己的好吗？你就不懂得“干部吃苦在前”的道理吗？这可难不住王凤姐，张口就来，从我账上出钱！天哪，谁敢向你要这点小钱。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宝钗有文化，话说出来，比王熙凤的更朴实更直接，听听：

　　宝钗一旁笑道：“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她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去。”贾母听说，便答道：“我如今老了，哪里还巧什么。当日我像凤哥儿（王熙凤）这么大年纪，比她还来得呢。……凤儿嘴乖，怎么怨得人疼她。”

　　流氓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氓有文化！讨好领导可以理解，但像宝钗这样说得这么巧这么妙的不多，果然，一句话把贾母说兴奋了，老太太回忆自己早年的风光革命史，一点也不自谦。宝钗，哈哈，不凡。

　　那宝玉一听嘴巧的易被人疼爱，大家想，他会想到谁？

　　宝玉笑道：“若这么说，不大说话的就不疼了？”……宝玉笑道：“这就是了。我说大嫂子（李纨）倒不大说话呢，老太太也是和凤姐姐的一样看待。若是单是会说话的可疼，这些姊妹里头也只是凤姐姐和林妹妹可疼了。”

　　贾母道：“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薛姨妈听说，忙笑道：“这话是老太太说偏了。”

　　王夫人忙又笑道：“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这倒不是假话。”宝玉勾着贾母原为赞林黛玉的，不想反赞起宝钗来，倒也意出望外，便看着宝钗一笑。宝钗早扭过头去和袭人说话去了。

　　完了，本是拍黛玉的马屁，结果贾母牵来的是另一匹马。

　　按说，宝玉话接得也很巧妙，也很有逻辑性，也很顺理成章：先夸大嫂子李纨，因为贾府对坚持守节原则的李纨一向印象极佳；再说王凤姐，因为王凤姐是贾母的大红人；最后引出林妹妹。按正常的结果，贾母一定会接着宝贝孙子的话说，“yes， good，林黛玉大大地好啊。”

　　但贾母已经吃过了秤砣，已经铁了心：“全不如宝丫头”，宝钗才是贾府事业的接班人！这话也说到了王夫人的心坎上，王夫人的“笑”，发自内心。

　　宝玉倒没有在意：夸不成黛玉也不要紧，还有机会嘛；反夸宝钗也无妨。于是冲着宝钗笑，但宝钗心眼子多，心地不单纯，“早扭过头去和袭人说话去了”——大奶与二奶情投意合。

　　贾母方立起身来，命宝玉好生养着，又把丫头们嘱咐了一回，方扶着凤姐儿，让着薛姨妈，大家出房去了。因问汤好了不曾，又问薛姨妈等：“想什么吃，只管告诉我，我有本事叫凤丫头弄了来咱们吃。”薛姨妈笑道：“老太太也会怄她的。时常她弄了东西孝敬，究竟又吃不了多少。”凤姐儿笑道：“姑妈倒别这样说。我们老祖宗只是嫌人肉酸，若不嫌人肉酸，早已把我还吃了呢。”

　　贾母爱宝钗，所以更加对薛姨奶也高看许多。

　　在这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平静和谐中，却预示着风诡云谲、暗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