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坤峰

     都说绘画是高雅的艺术，有谁的目光能盯在下层？

    凡高做到了，他画摇曳的黯淡油灯下吃土豆的农人，他画衣衫破旧的矿工……难怪他在当时得不到承认，别人都在画美人美景，而他却执迷不悟地生活在底层。他告别了繁华的巴黎，走向了阿尔地区的农村，那里阳光如火，他像飞蛾一样扑了过去。他那幅著名的油画《农鞋》，让哲学家海德格尔激动不已。投入满腔真诚、满心热爱画一双破烂脏旧的农鞋，仅这种想法就让人感叹了。

    破旧的黑洞洞的沿口，凝聚着劳动者步履的艰辛。这双粗陋不堪、沉甸甸的农鞋，聚积着窒息生命的沉重，凝结着……旷野田垅上步履的坚韧与滞缓。鞋子上粘满了湿润而肥沃的泥土。夜幕低垂时，这双鞋在田野里踽踽独行，荒野小径的寂寥在鞋下消然流动。这双鞋啊，回荡着大地无声的呼唤，展示着成熟谷物宁静的馈赠，象征着大地在冬闲中的朦胧冥思；这双鞋啊，浸透着农民渴望温饱、无怨无艾的焦虑和战胜困苦的无语欢乐。

    凡高生前没卖出过几幅画，他傻吗？他不知道流行画风吗？他不明白怎样赚钱吗？他知道，但他拒绝了流行的高雅，他只想做一个平凡底层人的代言者，他想用画表达他们的悲欢，表达对自己生活与生命的思索。看看他的自画像，看看那双倔强的眼睛与紧抿的双唇，看看胡子拉碴的农民式的脸，你会知道，他在心中默默地宣布自己绝不屈服。那双痛苦而锐利的眼睛，看得我们心痛。我们只有惭愧，我们衣食还算富足，我们很难绝决地走向理想。不，朋友，凡高不脆弱，脆弱的是我们。

    他贫苦到了极点，他甚至买不起颜料。就在这种艰难下，他的作品依然膨胀着生命力，那大片的粉红的苹果花，静静地昭示着春天的美好。那价值万金的向日葵，旋转出火一样的阳光，天地间一片辉煌，逼人双眼。你本是光明的圣徒，你是为了给人类展示坚强、信念才来到了这个世上的吗。你至死没有得到当时的承认，你的悲哀在于此，你的昭示也在于此。

    一声枪响，惊飞了金色麦田的乌鸦，红色的血液涌满你的双手，你在37岁的盛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不，这不是脆弱！这是你用生命对不公平的命运、对不合理的社会作了最后的抗议！不，上帝，脆弱的是我们，决不是凡高。

    如果说有人不理解你，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风雨霜雪或经历过而不自知，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面对过人生的困境或面对过而自觉遗忘，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审视过别人和自身的困苦、社会底层的困苦或审视过而认为理所应当，那是因为他们还缺少对穷人对别人对生活的足够的爱，他们怎能有能力去理解你呢。

　　刚强而温柔的凡高，你对生活的渴望永远感动着勇于追求的人们，你的书信集与画作启示我们要永远拥有爱的能量和美的眼睛。

　　刚强而温柔的凡高，我多想告诉你，我们会从你的困苦中汲取力量，以更大的决心去迎接更大的困苦与希望。

                            2003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