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生刀客|令狐琅

    在金庸小说的爱情描写中，潜藏着一条若隐若现的规律：爱情之美，总以悲剧收笔；爱情之累，多以闹剧收场。金庸对爱情之美与爱情之累的刻画同样精彩，并且常常交织在一起，这才使得主人公不止一次发出了“情为何物”的喟叹。爱情，其实就是一种审美，说白了就是爱情双方对于爱情基调的定位：预先设定一种美的存在或勾勒出一幅爱情的幻像，然后去追求、去感受、去验证。爱情之美，总需要各种矛盾的冲撞作为背景，才足以渲染爱情深刻的内涵，这些矛盾主要基于情与理；爱情之累，同样产生于诸多矛盾的纠葛，但这些矛盾主要基于人物性格和情爱心理，或许只需要用充沛的暧昧，尽情折腾就可以了，与爱情本身的特质是有着距离的。爱情之美与爱情之累，好似一个伴随爱情始终的悖论。

    就拿康敏之于乔峰来说吧，其实康敏是一个非凡的女人，无论相貌还是胆识，但她不具备将爱情悖论剥离掉的“爱情能力”，她预设的爱情之美总是停留在孕育过程中，仅有追求而无法感受。她对乔峰的追求没有走向正途，而走向了反面——这在于康敏与乔峰对“走”及“江湖”的理解有偏差：康敏迷恋江湖，希望与一位镇得住江湖的大英雄走入江湖，她的“走”是为了自己的体面和风光；而乔峰厌倦江湖，希望与一位与江湖少有沾染的小女子走出江湖，他的“走”是为了自己的操守和寄托。康敏致死也不会明白：乔峰不是每个女子都配去爱的，无论你自以为美貌多可人、才华多出众。

    即使是这样，也不见得必然导致爱情之累，对于与爱情之美紧密相联的爱情悲剧而言，从来都包括了“追求者之悲”与“被追求者之悲”两种。追求者之悲，从主观方面说在于自己陷入了“发乎情、止乎礼”的文化思维模式。只有发乎情，才是一个懂得感情的人，而非腐儒，能得到人的共鸣。只有止乎礼，才能获得某种谅解和理解。如果一味纵情，就会走向反面形象，变悲剧意识为讽刺意识——常常就是闹剧。但康敏不会去参悟这些，她心底只有满目虚华和关于爱情的唯一答案，所以爱情之累接踵而来，这些“累”除了让自己内心备受煎熬，还让乔峰承受着无尽的苦痛。

    爱情，融最深层的原欲和最美的人生理想为一体，所爆发出来的活力是极富浪漫精神和超越性的，也是极富反驳意识和破坏性的。到底以超越性为表征还是以破坏性为表征，这完全取决于主人公对爱情的取向：一是索取，二是给予，三是对等。就索取型而言，常表现为一种较为凌厉的爱情姿态，自视为高贵的女王或公主，这往往是那些有着高傲秉性的侠客所不以为然的，如萧峰之于康敏。给予型的女主人公，常表现出温婉甚至柔弱的一面，其实这种隐忍有着极强的韧劲，正是“恩仇必较”的侠客所珍视的，所以杨过再怎么性情乖戾，也难以取舍与其不期而遇的那些“情景”。对等型绝对不是索取型与给予型的折中——索取型与给予型仅仅是从起始点而言，有可能在后续过程中相互转换，而对等型则是自始至终的，最为典型的就是李莫愁了，将这种类型演绎到了极致。

    或许人们会将郭靖与黄蓉的行走江湖看成是索取型的爱情之美，康敏又何尝不想如此呢？如果萧峰愿意，她或许比黄蓉做得更好。但康敏不具备黄蓉的江湖出身，并且郭、黄之间的所谓典范与婚姻有关，与爱情的关系不大——黄蓉所体味的是婚姻之美与爱情之累的杂糅。而其女郭襄，恰好在这一点上有所超越，与阿姊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爱情之美与爱情之累，不取决于性格的强悍与否，而取决于爱情能力的强弱。爱情之美并非纯粹的，往往与爱情之累驳杂难辨，即使是杨过与小龙女之间的爱情，也是有美亦有累的纠缠过程。

    其所以结局不一样，是因为有的主人公将爱情之累视为爱情之美的必然代价，这是一种富有牺牲精神的爱情观；而有的则因无法忍受爱情之累宁愿舍弃爱情之美，这是一种具有毁灭倾向的爱情观。爱情之美与爱情之累，是最容易被艺术表现程式化甚至概念化的东西，因为非常典型极富表现力，也因为：在艺术表现之外的现实生活当中，人们同样无法破解这一悖论，同样因为这一悖论而上演这一幕幕的闹剧、一幕幕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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