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扎跟着法泽德一路攀爬，进到那个曲里拐弯爬上趴下的如同梦一样的村庄，村子远看跟周围背景的色彩几乎融为一体，完全没有突兀之感。

“好美的白色的村子。为什么叫黑谷呢？“

“是祖先这么叫的。”

“不能叫白谷吗？”

“不行，我们得叫它的名字。”

“当你生命中注定是黑色的时候，即使是圣水也不能把你变白。……”如果你不注意，你会以为这是对话的一部分，然而它是一句歌词，出自孩子之口。但他们双方的关系显然不是由此而近。人跟人之间的某种感应，有时候真的有着孩子式的一望而知，完全是一种直觉：

“你觉得我坏吗？”

“不坏”

“肯定吗？”

“是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我就知道”。真的是让人思之落泪的四个字。

孩子的世界泾渭分明界限清晰，所以后来，对巴扎隔着车窗的道歉，哈泽德并没有伸出他的手，也许他在迟疑，影片以巴扎接电话为由掠过，处理得非常好。显然，成人的善变让哈泽德有所警惕，虽然，我以为，在哈泽德心里，巴扎仍然不失为一个“好人”。但后来，影片中再没出现他们彼此面对的场景。我没有为此难过，人都是这么慢慢长大的。

 

明朗的早晨，巴扎一面对着镜子仔细地刮着胡子一面跟揣着大肚子的女人聊天：

“你很快就有大收成了。恭喜！……你有多少个孩子？”

“九个。五个女孩四个男孩。”

“真行啊，九个孩子。瞧，你一点都没有虚度年华！”

看到这儿我忍不住笑了。巴扎的话里也许有点揶揄的味道吧，但我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一点都看不出来。我喜欢他那种不加介入亦不作评判的旁观态度。这一点在最初他看那个咖啡馆老板娘夫妇对话的态度上体现得更好。他惊奇而好笑地轮番看着对话的两个人，因为感到有趣而举起相机试图记录——别人的不一样的生活。

 

“审判日那天，上帝和魔鬼之间发生了什么？”

“上帝下了地狱，而魔鬼上了天堂。”巴扎咕哝着。即使在这个平静祥和得如同梦一般的村庄，巴扎还是时不时地流露出他在现实生活中的情绪。看着法泽德单纯的眼，他赶忙自我推翻了。

 

在等待挤羊奶的那段时光，巴扎说，我背首诗给你听吧——

“我的夜晚/这么短暂/唉，风要和树叶见面了/我的夜晚/这么短暂/充满了痛苦/听，你听到影子的私语吗/这种快乐对我来说如此陌生/我习惯了失望/听/你听到影子的私语吗/在那里/在夜里/有些事正在发生/月亮红红的/那么的紧张/还有，依靠着随时会倒下的屋顶/这些云/好像是一群服丧的女人/等着雨的来临/等一会/然后什么都没了/在窗户后面/夜晚在颤抖/而地球停止了转动/在窗户后面/有个陌生人正担心着你和我/你，在你的温室里/伸开你的手/这些火热的记忆啊/在我可爱的手里/还有你的嘴唇/充满着生活的热情/为了让你吻我可爱的唇/随风而逝/随风而逝”

黑暗的地窖中，靠手电的亮光工作的16岁女孩，穿着美丽的绣着金线的火红的袍子，熟练而机械的动作。这是一段几乎带有色情的画面，却有着神性的味道。“我是尤瑟夫的朋友。事实上我是他的老板。把灯拿起来，这样我才能看清你的脸。我从没见过尤瑟夫，所以至少让我知道他的品味。”女孩没动也没有回答。但在举灯送巴扎即将走出地窖时问了一句“她学习多长时间了？”显然，女孩听懂了诗的涵义也感受到诗的优美……

看到这儿，我发现，如同巴扎的等待让人一直迷惑不解一样，这是一部连主题都无从说起的影片。但真的好美。

 

结尾，骑着摩托车的医生载着巴扎行驶在村庄的小路上，身边金黄的麦浪如丝绸般起伏，他们的话题是抽烟和死亡。“我不介意。你应该介意。”“年老是一种很糟糕的病。”“是的，但还有更糟糕的病，死亡……”“死亡是最糟糕的事，当你对着这个世界合上眼睛时，当你对着大自然的美和奇迹合上眼睛时，当你对着上帝的慷慨合上眼睛时，这就是说，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最后，巴扎把那根人腿骨扔进波光粼粼的河里，长镜头静静地追随着它逐水而去。逝者如斯。是的，“早晚有一天，风儿将把我们带走，就像一片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