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个晚上，在接近午夜的时候，带奇奇出去，——这颇为一个好办法：草地上没有别的狗，也基本没有人，可以放心地让他自由地跑跑。虽然有一点麻烦是，放开之后很难再抓住他牵着回家。好在深夜里，院里的人并不多。有两次遇到牵着小黑遛的灰发老太太，她说小黑喜欢追汽车，他喜欢坐车，所以不管多晚都不敢放开。奇奇淘气地跟人家捣乱半天，被我喝两声，最后还是会跟我回家。

出事的那天晚上，佳璇来找我，11点钟了，我们带着奇奇一起出去再散散步。每次见到佳璇，奇奇都很友好和安静，很会讨乖。我和佳璇聊天，奇奇在周围来来回回跑。突然，看到在草地上溜达的奇奇挺直身子，向东边飞奔过去，只听得那边有个拿手电筒的人高喊：这是谁家的狗，牵走！我赶忙跟过去，看到杜宾Tiger和他的主人，一个光头男子，他气喘吁吁地说：赶紧把狗拉走。奇奇正冲着杜宾Tiger狂叫，Tiger也挣扎着要跟奇奇斗，他的主人使劲拉住Tiger。这只杜宾Tiger比奇奇高出一个头，体型巨大，我曾经见过他好多次，毛发黑亮，长得非常正点，但是非常凶狠。傍晚的时候，听停车场的人告诉我，今天有只大黑狗把一个工人老头给咬了，赶紧送去医院打针。听他的描述说的就是这只杜宾Tiger，一个月前我看到过警车把他拉走一次，说是去检验是否有狂犬病，那时候也是说他刚咬过人。

我冲上前去，从后面一把拉住奇奇的颈圈，把他提起来，向后拖，奇奇狂躁不安，试图扭头咬我，我无法将绳子套在他的颈圈上。奇奇表现得太粗野了，一下子没拉住脱手，他向Tiger跑去，继续挑战Tiger。刚才Tiger已经在他的主人的怒吼下安静下来趴在地上，见到奇奇跑来，又被挑动起来，他的主人几乎拉不住他。这时候，我不再敢去抓奇奇，奇奇已经六亲不认了。Tiger的主人说：你这样养狗可不行，连主人都咬，自己给自己养个祸害。奇奇半匍匐在地上，毫不示弱地冲着Tiger狂叫，Tiger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像是个冷血的杀人狂，我甚至不敢从他身边近前路过。Tiger的主人此时无法行动，因为即使他拉走Tiger，奇奇还是要追过去。他跟我说：你家的狗从来没吃过亏，敢这么斗。奇奇比之于Tiger，就像是绵羊遇到老虎，可是他毫无惧色，浑然不凛。我不知道这场斗争将会如何结束，眼看Tiger的主人也要拉不住了。我低声说，那就让他吃吃亏吧，别的也没办法。Tiger跳起来凶恶地扑向奇奇，奇奇哪里是对手，一下子就被压在底下，几乎看不到奇奇的影子。Tiger跟奇奇撕咬了几秒钟，我感觉奇奇简直会被Tiger咬死。我冲着Tiger的主人狂叫：你拉开啊，快拉开啊，我家狗要被咬死了！不知道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奇奇从Tiger的身子底下挣脱出来，灰溜溜地走开，我蹲下来摸摸他，他满身都是Tiger粘粘的口水。奇奇回头看看Tiger，无心再战，跟我往家里的方向走，他看上去还好，至少走路时看不出哪里不对。我问了一句，你家的狗怎么样？光头男子反倒抱怨说：我得回家给他擦药，他没毛，皮儿薄，肯定被抓破了。我没搭理他，养这么凶的狗，才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这个小区里，就数他家的狗最凶，有一天若是告诉我这只狗咬死了人，我绝不会有太大的惊讶。杜宾是非常凶猛的品种。丹妮也是杜宾，是只母狗，性情温顺一些，被驯化得很听话就是了。奇奇的爪子被磨得很钝，基本不会抓伤人，但是杜宾的爪子，黑黑硬硬的，抓下去就是一大块肉和皮。

到了家里，奇奇不停地舔后腿和下身，后腿上看不出有什么伤，大概只是被扭伤或是没破皮的抓伤，但地上却看到有血迹，奇奇哪里破了？等他倒过身子去舔的时候，我看清楚是他的一个蛋蛋被咬掉了拇指大的一块皮，伤口的中间更深一些。奇奇不停地用舌头舔，还不时起身把地上的血都舔干净。这一夜，他紧紧地跟着我，寸步不离，他的尾巴一直都下垂着，仍然时刻提防着危险。我好心疼他，不过能做的只是观察他的伤口是否会感染，如果不感染，等几天愈合就好了。我心里还算镇定，周日说的一句话非常有帮助：我尊重你的命运的安排。非常有意思的是，佳璇来的这两次，都是奇奇出大事的时候。上次是奇奇咬了光头吴和把小黑狗拉里的鼻子弄破的那个早晨，而这次是第一次受这么大的伤。我这次的反应比上次好很多，上次心里真是很怕，完全不知道如何处理争端。我的管教方法的确有问题：虽然Tiger那么凶猛，主人吼他，他还是会服从，而奇奇却不，完全无法无天的样子。我也注意到，在打架的前几天，奇奇非常自满，翘着脚撒尿时，腿抬得老高，恨不得整个身体歪到另一边去。

接下来的两天奇奇都很安静。次日早上跟我出去小解，只走了半个小时就回家休息了。在外面时，不用我费劲拉，他都会贴着我的腿跟着我走——生活是最好的老师，打一次架，就知道天外有天，就知道做人要低调了。他的尾巴紧紧地夹在两腿之间，真是开始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了。其他的时候，他都在角落里默默地趴着，一点声音不出，完全不是过去活泼的奇奇。他会找三面靠边儿的地方趴着，增加安全感吧。除了蛋蛋上的伤口，还伤了他的自尊心。不知道他趴在那里，是在集聚力量等十年报仇雪恨，还是在反省自己的错误。当我带他路过曾经的战场，他看上去完全不记得昨晚在这片草地上发生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