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起来的姿势很美，黑白色的身影在绿草地上腾跳，敏捷而协调。他以我为中心，来来回回跑。当我看到他超过我，就背转身走，他会追回来；我再转身，他再跑回来。后来他跑去洗车场跟小白羊玩，至今我都搞不清小白羊是公是母，甚至不知道他是只狗还是只羊。奇奇在小白羊面前很有优越感，显然奇奇总有我带着，天热时还带矿泉水给他喝，奇奇身上的毛也总是干干净净的；而小白羊总是风里来雨里去，身上的皮袄黄啧啧的。成天看到小白羊在草地上独来独去，因为长得丑，跑起来的样子又不斯文，一般大家都躲着他走。小白羊每次见到我都过来蹭我的腿，用嘴碰我，满口浊牙，我也忍不住要躲开他呢。

奇奇玩的欢，我想借雨天练习他跟我的粘合度。即我躲起来，让他找不到我，希望以后就不敢乱跑了。我在家里练习过一次，很有效。奇奇总是在开门的时候抢着往外跑，有一次，我让他跑出去，然后把门关上了，他在楼道里独立很久，我才开门让他进来，自此，他不敢乱跑出去了，总是一探头马上跑回到屋子里。——我径直往反方向走，这次奇奇没有追过来。我跟看车场的人请求躲在他们的岗楼里，可以远眺奇奇，但是奇奇却不会发现我。等待的时候，跟两个看车场的小伙子聊天，他们也在躲雨。一个小伙子在玩手机，另一个甘肃的小伙子问：为什么城里人要养狗，不会看门，每天还要花很多钱...是需要很多钱吧？我说其实还好，狗跟我一起吃，一天吃一顿，花不了多少钱；另外，如果不养他，难道能把狗放在野外不管吗？说实话，即使今天你要问我是否会主动找条狗来养，我的回答也不是确定的。

雨一直在下。我等了有十分钟，仍不见奇奇跑过来找我。果然，不是奇奇怕找不到我，而是我先怕丢了奇奇，忍不住跑去洗车场那边找奇奇。无欲则刚，我认输不如奇奇刚强。在雨里，四顾不见奇奇的影子，差一点慌了神。我大声呼唤他的名字——这多么像电影里的镜头。快到洗车场那儿，定睛一看，两个白花花的影子在动，正是奇奇和小白羊，小白羊摇着尾巴跑过来，可奇奇还不肯过来找我呢。着急也不是办法，刚才我没打招呼就走了，奇奇没跟我走不算他的错，而这次我唤了他跟我回去，他如果再不回去，我就不客气了。我下了狠心，扭头就走。奇奇跟我过来，但始终跟我保持距离，不肯让我靠近他。我从草地上捡石头，或是拨动草丛，来引逗他的好奇心，有两次他跑过来探头看，我伸手捉他，但是不够坚定，被他溜走。最后我生气了，独自往家里走。但这不是好主意，我最不想看到奇奇在院子里乱跑。奇奇有日子没在院里溜达了。今天下雨，我在雨里走了一个小时了，实在累了，没办法的办法，却仍然不见奇奇跟回来。

刚才恍见奇奇向中央广场跑，这非常危险，好在今天下雨，人们都躲在家里没出来。我从另一边围过去，希望找到奇奇，带他回家...在我绝望的时候，他忽然跳出来，显然跑得兴奋了，捉他更是困难。这场戏该如何收场？我站在草地的小路上，像个绝望的家长，大声警告奇奇：你如果不回家，就再也不要回了，你自己想好了！奇奇哪里管我说什么，他的身影在雨夜里神出鬼没。

这时候，我听到一声尖叫：谁家的狗？我冲过去一看，正是过去打过架的小黑，通常是阿姨牵着遛的那只小黑狗。阿姨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被狗狗猛拉的铁链子拉疼了。我摸了摸她的手，跟她道歉。阿姨认出来是我，马上把凶巴巴的抱怨转为笑脸，问怎么不把狗拴起来呀。我跟她解释说，就因为雨天才敢放开跑跑，可是一跑就抓不到了，这都抓了一个小时了。我冲着奇奇狠狠地说：再这么闹，就不要你了。阿姨赶紧说：啊，这么漂亮的狗，丢掉可惜了。奇奇好斗的心被激发起来，冲着黑狗汪汪叫，要冲过来，我护着阿姨和黑狗。即使冒着会被我逮住的风险，奇奇仍然选择了冲过来。这次我毫不手软，抓住他的脖子，连带着皮肉和项圈一把抓，终于抓住奇奇。我恶狠狠地牵他回家，一路上在想要如何惩罚他。

奇奇浑身都被淋湿了。他的身体仍然兴奋着，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我在走廊里停下来，把他拴在暖气管子上，他搞不懂我，呆呆地看着我。我开始跟他训话。邻居姑娘开门来，同情地看看被罚站的奇奇。我生气地对奇奇说：你今天这么不听话！你喜欢跑，我就放你跑，你出去吧，再也不要回来了。我放开奇奇的链子，奇奇兴奋地要往外冲，完全没有听出我在讽刺和恐吓他。但我仍然想试一下：如果推他到雨里，他会不会不肯跑，而要回家呢？我解下绳子，拴在他脖子上，带他到院子里——奇奇完全没有救了，他张着嘴，眼睛里闪着光期待我真的带他到外面玩。我只好悻悻地重新带他回到走廊里，陪他站着，这看起来是唯一我能做的惩罚方式。奇奇的脸还是湿湿的，他鼻子上的一小块黑斑越发清晰了（我曾经试着给他洗掉，后来发现洗不掉）。

对奇奇说的话都回到我自己的耳朵里。其实该受惩罚的人是我自己。奇奇从来没有要求我放开他，他从来都好好地跟我走，无论我走多久，走到哪里，他都跟着我。喜欢在自然里跑是他的天性，为什么要惩罚他呢？我该怎么告诉他一些事情不能够做呢？奇奇坐不住了，趴在地上，我怎么都提留不起来。我松开绳子，先回到家里，把奇奇关在门外，他没有跟上来哭着喊着叫门，他只是静静地、好奇地探头盯着门。这次还是我输了，我打开门，请他进来，奈何不得他。我假装不理他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忍不住拿毛巾过来给他擦干身子。

我在想，我真的做得出来不要他吗？为什么我会说那些不要他的话？仅仅是恐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