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尿—!”
朦胧中,儿子嘟囔着。我想尽快起来,却被被窝外的冷空气逼回。
“真烦人!”我也嘟了一句。身边的母亲一骨碌坐起来,开手电,拿尿缸。
清脆的小便声随即传来。
孩子尿完照例要哼哼几声。母亲轻轻拍着孩子柔声哄着,手中的电光同时照向墙上的钟表,嘴里轻声自语:“呀,五点半了!”
孩子很快睡去,鼾声嫩嫩传来。母亲借着电光穿好衣服,帮我掖紧被子,下地,轻轻开灯,捅火,添柴。约好似的,父亲从隔壁过来,边勺水洗脸边问:
“早饭吃什么”。
“煎饼。”
“不是说炸油糕嘛,小小回去就吃不上了,再说大过年的。”
“是小小想吃煎饼,昨夜说好的。”
“她说了要吃么?”
“你怎说话呢!我瞎说不成?”
“谁说你瞎说了。她说了就吃。多放点鸡蛋,摊软点。”
小小是我的小名。自回来后,母亲每天总要不厌其烦问我几次吃什么,又问儿子吃什么,然后按我们的要求一一换着做。尽管我一再强调这些东西城里超市都有,但父母总说怎能和家里比。我当然清楚,超市的东西没法与母亲做的比,只是不愿母亲在我回家的短暂几天不停为吃而忙碌。
“不闹的吃点还有啥可做!”他们总是这样打断我。
老家的火不像城市,很慢,因此母亲从早晨五点半起床后,一天当中似乎都在做饭。每顿饭我们都是边聊边做、边吃边聊、边聊边收拾,因此总是一顿饭接着一顿饭地忙。
“走时带点小米、红薯、南瓜、枣、梨……”父亲洗完脸后自言自语,又忍不住征求母亲的意见,“还拿点什么。”
“花椒。再包点素饺子,蒸点豆包,炸点油糕,还有,多摊些煎饼也让她带上。”
“对,带回去够他们吃几天了,这孩子太懒。”
“像你,脾气也大。”母亲适时插进一句挤兑父亲的话。
“不是你生的?这么多年,我怎没看出你好脾气呢。”父亲边说边端起锅,让母亲把夹起的一块木柴填进去。他们总是这样,发生再大的争执也会相互配合,决不耽误手头的活。
“对了,小小要的门帘做好没?”父亲突然问。
“哎呀!还差个边没缝上!”母亲恍然大悟。
“你瞧瞧你这丢三拉四的记性,要不是我提醒又忘了!吃了早饭赶快弄!”父亲终于揪住母亲的失误,发号施令。
“哎呀我记着呢!用你提醒!”母亲不甘示弱。
“你这人就这臭毛病,从来不承认自己有错。你说刚才不是我提醒你的?是你自己想起来的?”父亲据理力争。
“好了好了,声音小点,小小和孩子睡着呢!”母亲开始用我来堵父亲的嘴。
“我声音大总比你把这事忘了强!”
“行了是你对,是你对行了吧?”母亲把鸡蛋拿出来,两人开始往面里打。
“日子真是快,”像以往一样,沉默一阵后,又是父亲忍不住打破僵局,“三天,一晃就过去了。”
“知道快还不能忍忍你的臭毛病,”母亲接上话,“话那么多,这样吵来吵去让小小担心。”
“那你不能忍忍?你也没少说一句。”父亲依然不示弱。
“我刚才不吭气了你又说什么,能憋死你?”母亲不客气。
“瞧你怎么说话呢,憋死我谁和你说话。”父亲的话让我差点笑出来,母亲也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记不清这样的日子重复了多久,每次回家,总会听无数次这样的争执。每天在母亲起床的时间,我就醒了,像小时候一样,我总会装睡,窝在被子里偷听父母的对话。我不愿打断他们这样日复一日的较真。这个时候,家的感觉盈满内心,我发出均匀的呼吸,独享这份温暖。
自离开家,穿行于车水马龙的都市,被快节奏、工作、上司、人际、孩子……压得一天天喘不过气来时,我多想,多想这样静静地躺在父母身边,听听父亲的嗔怪母亲的絮语;重温他们因锅碗瓢盆而相互抱怨相互责备;享受他们在柴米油盐里搜肠刮肚找出一份份对我的爱。
“还有十分钟就熟了吧。”父亲又开口了。
“嗯,叫她吧。”母亲答。
父亲熟悉的脚步声轻轻走过来,声音比与母亲对话时轻了许多:“小小,小小,起床了。”
“小小,该起了,起来还得洗涮,要不饭该凉了。”
每次,我都要等父亲将这些该说的话在耳边说完,才装做刚刚被叫醒,“哎呀几点啦,又该起了呀!”
“七点半了,起吧,洗脸的水温好了,慢了就凉了。”父亲边催,手却边将我肩头的被子往严掖了掖。
我赖床的当儿,母亲已把儿子抱在怀里穿好衣服。
我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明天,我将被闹钟叫醒,在汽车喇叭声里开始另一种生活。
这种遥远的平凡,梦里的阳光,只能在忙忙碌碌中悄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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