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被誉为“山水岩雾经典”，位于湖南郴州资兴的东江湖，就像一个梦，在我的心中萦绕。

在月明桂花飘香的中秋佳节将在人们的期盼中走来的时候，我随《十月》杂志组织的全国知名作家来资兴采风，便有幸去一睹东江湖的雍容芳姿。

清晨，去东江湖的路上，车子跑得很快。一路上我就在想象这个时空将呈现的美好风景。只见沿路的山岭森林在秋风的微吹中轻轻的颤动，即使偶然看到一片稍宽阔的旷野，都好像一洼沉淀的翠绿默默地躺在秋阳的光晖里甜睡。再凝望远处的山脊，不管是横卧在山峰之间还是独立在云霞之下，都会同样染上微蓝的色彩。我就是期盼欣赏这样的诗意风景。因为这种风景才真正注入了人的幽思和审美享受，才能在这样的时空感受生命的怡然和时光的抚慰。

上午九点时分，我们乘坐的大巴缓缓驶入东江湖的坝下河流小东江。细看这小东江，实际上就是一条蜿蜒20多公里的修长峡谷。自从小东江的水从大坝底下的导流洞流出，就出现了明显的温差，于是便形成了小东江奇特的雾现象。此时，我从照片上看到的小东江飘浮的迷茫的白雾编织的幻景便出现在眼前。这种既朦胧、悠淡，又细微透明的水雾如薄薄的轻纱，在水面上散开渐次向空中升腾，慢慢变成了乳色的雾团氤氲在峡谷的长廊上。两岸耸立如翡翠的屏障和依稀可数的民居建筑都一隐一现地，象梦一般在阳光映射下闪耀。

这是一种无法用文字表达的空朦、飘逸和缠绵、幽深。

这种时刻仿佛流动的河水，行驶在公路上的车，移动在沿江木栈道上的人影，都没有任何声响，只有清爽的微风卷着桂花的清香在雾里飘散。即使偶尔在淡淡的雾缕里出现的扁舟上的渔夫抛向空中张开的渔网的影子，仍然是隐约在寂静之中。

老乡告诉我，这种幻景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习见为常，可是从全国各地和海外慕名而来的摄影家们，却是如同来到了天堂。总是流连忘返，朝夕眷恋以至守望通宵达旦，极其用心用情地去捕捉他们心中的自然梦幻。

我当然能理解这些摄影家的心思，就像我知道自己的心思一样。我是诗人，我也多么想在这里寻找到自己的诗魂呵。穿过这片小东江的美妙雾幔，车子载着我们这些已经驿动的心，轻盈地向久以神往的东江湖飞去。

只一瞬间，横空出世在两岸青山最狭窄处的一座高 157米，长438米的弧形水泥大坝就耸立在我们的视线内。我从半山腰向大坝仰望，就特别清晰地看到大坝的非凡气势和它那如削壁般险峻的威严面目。这时，东江湖大坝就像是巍峨长城被截断的一段。此刻，正飞跨在云雾山颠。那还在升腾的雾气，如同鸟儿飞舞的白色羽毛，既无声又轻盈地朝天空飘浮。这是在城市上空无法看到的神奇幻影和大自然的美妙精灵。

在我们的神经兴奋点还没有被东江湖的神秘、神奇、神圣煮沸到极致的时刻，这时东江湖就完全赤裸的如冰肌玉洁般，清澄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那真是神的造化呵，眺望这纯粹如天蓝色的湖水，荡漾着岸上的树木，映照着天空的云霞飞鸟，款乃着湖面上的游艇和渔舟，簇拥着湖中的绿岛和丛林。鲜活地勾画着湖的轮廊与矫姿。显然，东江湖独有的温柔与自尊，深蕴的神奇与圣洁就全在湖水的荡漾与流泻里抒发得淋漓尽致，美妙绝伦。

我知道，这座大坝是历史与现实，理想与力量共同创造的治水经典，是时代的召唤和乡亲的期盼共同书写的生态文明建设的杰作，是大自然的恩泽与青葱岁月凝聚的生命记忆和人与自然亲近和谐的深情赞歌。

大坝锁注了无尽的春色和激扬的蓬勃。大坝抱住了160多平方公里的碧波雪浪，拥抱着81亿立方米的澄澈温情与浩瀚相思。

如舰如帆如城如宫的绕湖苍山和湖心岛屿，牵着云之手，披着雾之幔，白天在湖中照镜梳妆，月下伴着涛鸣凌波起舞。当你走进湖中最大的岛屿兜率岛则又是另一番风景。沿着石头台阶拾级而上，进入名叫“兜率灵洞”的天然溶洞，人们便会感觉到自己真正置身于一个神奇、飘渺、空灵、圣洁的世界。这洞全长一公里许，面积有近6万平方米。灵洞分前厅、中厅、后厅，其面积中厅最大。矗立洞内的钟乳石，其形状、大小、色泽，其鲜活、形象、造化让人叹为观止。无论是貌似太上老君，形如龙凤，状若龙宫，白胜冰肌，细比珍珠；流泻垂石幔，挺立傲琼树，玉烟饶雪塔，银佩落瑶池的千奇百怪的钟乳石，还是洞中飘浮的瑞气祥云，闪耀的星光皓月，生发的清静意蕴和无尘禅境，就会让在洞中徘徊游移的灵魂顷刻坠入梦幻天国，飘飘欲仙而远离俗世。这就是东江湖的玄妙之处，兜率之神。正如宋朝谢岩，他在所著《兜率岩记》言道：“大抵自岩口以至深邃，群石纵横曲折，四维上下皆钟乳石滴沥凝结而成，不留纤隙，玲珑穿虚，左右逢源，洞口辉映，入之迷人。”确实让“见者渴于咨嗟，未见者发于梦想。”

更令人感怀的应是那日日夜夜不息的推动发电机旋转的清流，东江电站从1989年建成发电，20多年来，它总是含情脉脉地把光明和灯火送到城市乡村，送到寻常百姓的家中，送到老人和孩子的欢笑里。

当我们弃舟上岸来到清江乡的万亩桔园，走进白墙青瓦、木地板、木栏杆的崭新农舍时，就真切地感觉到果然来了水乡桃源。

眼前漫山遍野的香柚和蜜桔沉甸甸地挂在枝头上，与碧波荡漾的湖水，形成了一幅异常生动丰美的秋光山色图。我们的到来，老乡们很是高兴，亲手把自己家的蜜桔送到我们手上。那份热情厚意，就像湖中的水，在我们心中泛起波浪。

乡长对我说，这个山庄的主人叫李万利，他今年70多岁了，是1978年修建东江湖的第一批移民，在山上他已深情守望了30多年。他带领乡亲们种果树，养鸡鸭，捕鱼虾，保护山林生态，发展农家乐，走出了一条湖区人民的致富路。在湖乡广泛流传的“唱山歌，种果木，捞鱼虾，走水路，奔小康” 的顺口溜就是湖区人民的真实生活写照。为了纪念光大湖区移民的奉献和奋斗精神，资兴市委市政府还特地在县城的西山巅修早了一座“千福塔”。

是的，在东江湖的短暂旅行中，我们寻到了梦，发现了美。东江湖就是东江人民心上的画，生活中的音乐，创造中的雕塑。它是大自然的恩泽，鸟的天堂，水的故乡，春的摇篮。作家、画家和诗人想像中的深邃和灵秀，也是我寻觅了半生的生命寄托，情感归依与创作的源流和波澜。

我们泛舟回归，行进在东江湖的深情流盼与湖面太阳光构筑的金色航道上。这里的一切都归入了无尘的清静和无限的清凉。轻舟在水的光环里旋转飘动，湖的峡谷与湖的森林隧道便牵手朝我们走来。它们披着一肩的翡翠和一天的蔚蓝。我们身边这些数不清、叫不清名字的树木、野花、荆棘、芳草，还有缠绵的滕蔓和苍老的岩石，依稀在湖边山峦伫立的土屋楼阁也在湖水的清悠与柔软里晃动、伸展、跳跃，用壮阔、婀娜、苍劲、飘逸倾诉着远古和现实，空灵与丰盈，轻捷与敏锐的秋思与坚贞碎玉的婵娟情怀。

事实上，在近日落时的东江湖已变成了一面镜子，一面神奇的魔镜，它照耀着这个无尘有声，无语有形，无束有序的世界。用上帝赐予的圣洁、赤诚、真爱、妩媚、慰籍着近邻远客和来自异域的从天上飞来的地上走来的心灵和履痕。

东江湖的老乡呀！千万不要着急忧虑这万倾湖水会默守故土；这千般妖娇会藏在深闺，这绮丽风景会逊色天湖，这山水灵气会消逝云烟。因为东江湖，有东江湖的海洋胸怀，有东江湖的渊源深度，有东江湖的奇珍滋韵，有东江湖的文魂诗骨，更有东江湖的缠绵爱意。

你知道吗？因为在美国的康科德有个瓦尔登湖，19世纪中叶的美国思想家、文学家梭罗就写出了一本被称之为超凡人圣的好书《瓦尔登湖》，教诲世人应当去如何亲近自然，去感受心灵的纯静，精神的升华，而自觉履行好保护自然生态的神圣使命。可是，比这更重要的是现实世界的残酷，让现代人对水有了更多的获取和掠夺，甚至几乎为生存，为享受，为娱乐，为虚荣都对水，对愈是原生态，愈古老的湖泊与河流，用愈现代化的手段在索取它的血液、灵秀、纯粹、妩媚、明澈乃至宁静恬淡和深幽。20年前，我曾挥汗参与筑坝建造出的“株树桥湖”，就因为它的澄澈、生态、纯净并拥有2亿多立方的蓄积量，终于也在近年内被铺设100多公里的巨型水管把它引到了繁华喧闹的省城长沙，成为古城长沙的第二水源，让长沙居民喝上了没有污染的纯净水。然而，我知道，它也许是大自然怀抱永不枯竭的生命之水，但它不一定是人类取之不尽的生息之水。当我作如此思考时，我的心就会不安起来。是的，水对于人类，对于社会、对于自然本身、对于现代人的多种渴望，享用和贪婪它太重要，太面临创痛了。就因为这样，我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参与了在湘江长沙望城蔡家洲修建综合枢纽的重大决策。其主要功能是通航、发电、蓄水、调洪、生态环境保护，从而达到提升航运力，增大蓄水量，储能发电，涵养水分，改善美化古城生态环境，装点城市景观和风姿，雕刻湘江形象和升华城市文化的精神气象。现在这座巍峨横跨湘江的航电枢纽大坝已经蓄水通航了。然而，怎么能讳言这也同样会是百利之中会有一弊呢。而对这可能出现的弊，我们又该怎样重视它，采取切实措施除弊兴利呢？我也知道，目前我们进行的“环境友好型，资源节约型”的“两型社会”建设，正是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的，这才是真正的以人为本的可持续协调发展啊！我还知道，现在省里也在研究规划如何将东江湖的水引到长株潭新型城市群，直接造福更多的人民群众，为全省的经济社会生态文明建设发展发挥更大的作用。然而，人应当是明慧的，在收获一种成就、荣耀、丰硕与自由时，也应知道可能会造成的某种伤害，丧失与不幸，乃至意想不到的毁灭和无法挽回的损失，只有读懂大自然，读懂古老原生态与文明，我们的生存探索才会更明智，更有价值。

因此，站在秋色中的东江湖边我要说，千万不要轻意去为它化妆抹彩，为它戴金镶玉，为它宣言鼓噪，为它电光霓虹，为它奏响华美旋律。要知道愈是高耸的山峰愈容易看清它的容颜，只有低洼的湖泊才永远沉淀不可猜透的谜底和恒久的忆念魅力。

而我在这将别离的时刻，想为东江湖祈祷。

东江湖，愿你的青春和雍容与天地不老！

                                                          2012年9月19日夜初稿

                  10月1日再度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