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又来了。
冬天是收获一年的劳动果实后的宁静季节。
可1991年的冬天非常不宁静。连云山脉东麓发生的一场罕见的大山火把整个浏阳县都烧沸了。从早到晚,聚集到县政府大院随时准备赶赴灭火现场的人群如潮水般匆匆来去。我用电话在向县城的各单位调动千军万马上山扑火。
县武装部长带着数千民兵上山了;
工业局长带着工人乘坐着汽车连夜出发;
商业局长在调运食品为扑火的群众充饥解渴;
我也顾不了对刚从长沙赶来看我的朋友多说几句话,便乘上北京吉普车向火灾现场急驰而去。
在高空转动的卫星发现了这里的火情。
国家防火指挥部直接发来了急电。
我一边用无线电台向上级报告火情,一边在指挥群众扑火。
省政府派来了领导坐镇指挥;
市政府派来了领导坐镇督战。
扑灭山火的大军,一个梯队接一个梯队地冲向山火蔓延的山头。
然而风助火势,火势引风,山火不见扑灭反而向着山顶延伸。眼前是火光冲天,响声如霹雳。凶猛的烈焰烧得近百米之内不能近人。我们只好绕开火势凶猛的正面,从侧面上山砍开隔火道。大家顾不了衣服划破、鞋袜丢失、皮肤受伤,只一个念头,下死决心扑灭山火,尽量减少国家财产的损失。我们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脸上汗水沾着烟尘,一个个变得面目全非。待局部山火扑灭,停下来休息时,便感到周身凉透,一身直打冷颤。机关的年轻干部,看到我冻得发抖,便一齐涌过来,把我挤在人群中,用他们的热气为我驱赶寒冷。此时,我感到我和大家的心在一起跳动,血在一起流动。这时候,没人去想谁是当官的、谁是当兵的。他们更没有把我看成是县长,而是当成了伙伴。也只有在这时,我才真正感到自己又回归到了一个普通人的生活环境之中,有了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情趣,这种感受是真实的,幸福的,它使我能在两天两夜的扑火中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这边山火扑灭了,那边山火又燃起来了。呼啸的山风残酷地助长火势。怎么办?再不能控制火势,就有可能越过连云山颠向江西的山界蔓延。我挺着疲倦的身子,靠在大树上沉思。我总结这两天扑火的经验教训,虽然上了数千人扑火,但因都是机关干部、工厂工人、部队战士,一般来说都没有扑火的经验,甚至有的爬上山颠就已经精疲力竭。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改善扑火队伍的结构,去大围山区把长期以来有扑灭山火经验的山民请来扑火。主意想定,我就立即带着林业局长驱车赶到大围山区。我们找到区长,便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去动员组织强壮的男村民上山扑火。我当时还表示:“上山扑火的村民,每人每天发工资20元。同时还要奖励村干部、乡干部、区干部。”村民对我说:“县长你别说这些,看着你累成这个样子,我们心里不忍。”
几百人的扑火突击队迅速组成并开上了烈火熊熊的高山之颠。真是“兵贵神速,马到成功,”这支富有扑火经验的突击队,仅用了半天的时间就截断火路控制了山火的蔓延,到日落西山时,整个山火便被扑灭。后来区长告诉我:“你说给大家报酬,可谁也不会要,都说我们就认了你这个人民的好县长。”
我是“人民的好县长”吗?我惭愧极了。我不明白,群众说我好在哪里?我要问问我们的父老乡亲,我要问问我们的基层干部。又是区长告诉我:“你不知道吧,我们那里的老百姓说你好,一是说你诚心诚意为百姓办事,我们大围山最偏僻的地方只有你去过;二是大围山乡的黄金潭纸厂遇到困难时,是你冒着风雨去看望工人,帮助解决实际问题。”
多好的百姓啊!我们仅仅做了自己应当做的事,他们却记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对这些善良勤劳朴实的群众,我们能愧对他们而无所用心、无所作为吗?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我在船仓乡蹲点时,这个乡因为早稻受灾,当时粮食入库还差10多万斤。可作为县长的联系点,不能不带头。于是我一家一户去上门走访,动员大家送粮。群众见县长做工作都说:“看县长的面子,就是不吃饭也要完成国家的任务。”结果第二天全乡就超额完成入库任务,成为全县第一个完成任务的乡。
作为一个县长,百姓的父母官,人民是不会亏待我们的,而只有我们会亏待他们。每每深夜扪心自问,我总感到心里格外沉重。